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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黄锦这般说,道痴低声道:“殿下可是才从灵前过来?”
黄锦摇头道:“早上等王夫人家里人过来,殿下就回这边。从早上到现下,米水都没沾牙。”
道痴闻言,嘴角不由抽了抽。入王府两年半,晓得世子是孝顺的,可那孝顺也分对谁,生母rǔ母面前,世子就是小绵羊;可外祖母、舅舅之类的,世子都懒得理会,会为庶母病逝难过?
王夫人鲜少在人前,并没有与世子与郡主们亲近交好。就是安排侄子们入王府为伴读,也是出于家族考量,并不像是有什么sī心。而撮合王家与王府的联姻,则更是因偏疼王琪,想要给他安排安逸舒适的将来。
虽不知世子因何犯了别扭,可既过来,总要见的,道痴便请黄锦通传。
黄锦转身进去,没一会儿折返出来,传话道痴进去。
世子没有像往常那样处理公文府务,而是坐在榻上。
看到道痴,他有气无力道:“二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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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仅神情低mí,面带憔悴,眼中还满是mí惘,看着与平素那个自信骄傲的世子截然不同。
道痴见状,心中惊诧,口中道:“逝者已矣,世子还请节哀。”
世子随手指了一把椅子,道:“孤心里难受,二郎陪孤说说话。”
道痴应声坐了,看着世子,心中有些不解。
难道自己看走眼了?世子与王夫人感情颇深?
可是平素还真看不出来,瞧着世子的模样,不像丧了庶母,如丧考妣。
这会儿功夫世子却抬起眼皮,定睛望向道痴,半响不移眼。
道痴被盯得头皮发麻,却也没有躲闪,而是带了疑huò地回望过去。
世子的视线在道痴垂发上扫了扫道:“道家求的是今世长生,佛家求的是往生如意。到底勾hún使者将人引到哪里去了?十八层地狱,还是西方灵山?”
道痴听了,心里真觉得为难了。这道家佛家搅到一块说,算是什么事。
换做其他人,道痴就要直言两句,毕竟古往今来长生不死太过虚幻,从秦始皇寻仙开始小两千年,也不见有谁真的长生不死。
可他面前对着的,是受兴王影响,打小就听着道教义理长大的道二代。
道痴稍加思量,道:“世子,yīn阳殊途,逝者究竟何时安身,生者又如何得知?生老病死天道循环。不过照古往今来的古籍记载,长生之道,并非无迹可寻。”
世子闻言,眼睛一亮道:“有迹可循?二郎”
这倒不是道痴信口白牙,而是在陪着世子炼丹后,正经地查了不少书。
世子喜欢炼丹无非是炼丹能给他来来期待,期待什么?无非是两条,一条是祛病健体一条是延年益寿。道家不少丹道方面的书,就是这样忽悠人的。不说旁人,就是道痴看了都有些心动,只是精力不足,也没有求道的毅力。
祛病健体这里,有医者可以取代并非是最重要的。世人痴恋丹道,多半还是为了“延年益寿”大道长生这一条。
既然世子想要长生那就从长生说起,道痴想到这里,便道:“有史记载,古今最长寿者为彭祖,寿八百年。另有上古圣人三皇五帝,亦多寿过百年。
因是远古传说人物,生平不可靠。有史以来,耄耋长寿或是寿满百年者,不乏其人。可并非是三十六行,行行出耆老。
长寿者中,有帝王,周文王九十三、周武王九十六,周穆王一百零五岁,则天帝、宋高宗、元世祖皆寿至八旬;有将相大贤,仓颉、伊尹年过百岁,老子、管伸、亚圣、吕岱耄耋之寿;有文人雅士,远有窦公、张沧长寿百年,近有得本朝太祖皇帝赐宴的周寿谊寿百六十岁,为本朝人瑞之首。
有医者,扁鹊、华佗、孙药王,都是百岁开外终老;王冰、孟冼、钱乙、刘河间等,都是耄耋之寿。
有僧道,许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享年一百三十六,蒯京一百七十八岁,依旧丁壮;
慧昭寿两百九十,乐正子长百八十岁坐化,都是僧中长寿者;还有本朝永乐年间隐去的道士冷谦,寿百五十年。
有百姓,正史难考,多为野史所记,东方父,鲜卑奴,菜篮公、小彭祖,寿百年至四百余年不等。”
只将这些古代的寿命列了一遍,道痴说的口干舌燥,不得不停下歇口气。
世子正听得津津有味,见状忙吩咐黄锦:“快给二郎倒杯茶,让他润润嗓子。”
黄锦在旁,听着道痴侃侃而谈,眼中都是敬佩。
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可却吸引世子的全部心思,世子现下哪里还有方才的颓废。不过这话里话外,讲的是“长生之道”,不会是撺掇世子求道吧,那可是犯了王妃忌讳。
黄锦给道痴倒了茶,就退回到殿门口,眼角的余光却是留心外若是道痴这番话传到王妃耳中,道痴会被王妃所厌,自己也落不下好去,说不定会被世子怀疑是告密者。
自己可不愿背负那个嫌疑,虽说现下王府中王妃说了算,这世子才是王府的主人。他怎么会鼠目寸光,为了讨好王妃,惹得世子不快。
道痴嗓子正有些紧,三口两口将一杯热茶吃尽,接着说道:“越是年代久远的传说人物,寿命越长;真正生平可考的古人,多是年过百岁与百五十岁之间。由此可证,长生且不说,长寿至百五十年,人所能至。帝王,手握权柄,喜怒随心,易长寿;将相大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心xìng豁达;文人雅士,修身养xìng,修心自在;医生,知晓疾病,懂得健体;僧道,弃绝情yù,心xìng平和;百姓中有隐士,亦见长寿者。”
世子听着,想着自己的身份不上不下,不由怔住。自己一个藩王,被朝廷豢养在一地,身心不得自由。
就听道痴接着说道:“帝王、将相、文士、僧道,殊途同归,修的都是心境;医者修身。百姓中隐士大贤,则是奔bō生计以炼身,豁达乐世以炼心,双者兼顾。”
世子听到这里,挑了挑眉。难道自己连乡间老汉都不如?不管是所谓“炼心”,还是“炼体”,自己都来得及。大道万千,自己并非全无希望。
想到这里,世子原本焦躁的心境渐渐平息下来,道:“生离孤尚未察觉滋味,却体会了死别之苦。如阿姊、如父王、如庶母。阿姊年逾孤四岁,有长姐之风。孤幼小之时,常跟在阿姊身后玩耍。孤最是调皮,折花攀柳,半刻不得安静。其他姊妹嫌孤闹,时有教训,只有阿姊宠孤。那一年,时近端午,内苑鲜花灿烂……”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说到后边,已经带了颤音。
若是可以选择,道痴真想转身就走。
瞧着这架势,接下来的就要是王府秘辛,这哪里是能随便听得?
可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世子既是愿意倾吐,他就只能听着。这个时候退出去,就要得罪世子。
危险与机遇并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的时候会因秘密牵系的更紧。
而且除了自己,门口还有个黄锦站着,自己也有人垫背。
道痴不厚道地望向门口,就见黄锦低头站在那里,脸sè苍白,额头已经渗出汗来。
显然作为王府内官,对于世子提及这花园往事,黄锦心中大致有数。
世子并没有看道痴,也没有望向黄锦,而是面带mí茫地继续讲述道:“孤嫌屋子里憋闷,不肯午歇,便去拉了阿姊陪孤去花园玩耍……蜂舞花间,孤嫌它丑陋,以石块击蜂房……群蜂涌出,嗡嗡作响,迎面而来……仆fù、婢女惊慌失措,孤亦吓的呆住……阿姊拥孤入怀。蜂蛰孤脖颈,孤觉痛嚎啕,姊以双袖掩孤头颈……”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带了哽咽。
道痴饶是淡定,这回也变了脸sè。
怪不得黄锦听到世子提花园就冒冷汗,这还真是了不得的秘辛。
世子继续道:“仆fù、婢子始护主,孤得阿姊庇护,身无碍,阿姊中蜂毒三十四处……面毁,身损……”
言罢,世子已经泪如泉涌:“孤欠阿姊一命,孤愧对庶母……孤不敢见庶母……”
道痴只能做呆滞状,什么相劝的话也说不出。
不用说,世子口中的“阿姊”,不是旁人,正是王夫人所出二郡对于那位早夭的郡主,道痴知晓的并不多,只晓得她是在十岁时病故,生前颇得王爷宠爱。
这个时候,夭折的孩子太多,只王府,就夭了一个王子,两个郡主。这位二郡主的病夭,便也没人太过关注。
怪不得早先觉得王爷与王妃待王家太重,嫡出郡主许给妾室的侄子,这在旁的地方提起来都是新闻。只是因王家是安陆士绅之首,使得人忘了王琪这一重身份。
原来,二郡主夭折,竟是被世子所累。
多年秘辛,一朝倾吐,世子像是用尽了力气,瘫坐在chuáng榻上,喃喃道:“庶母西归,可与阿姊团聚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