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远游

郁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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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格外的冷,少南早早的回家了。

    白氏说,可能天气要变,不知是要下雨还是要下雪,便让青竹、明霞去山上劈些柴禾回来预备着。青竹二话不说便拿了柴刀、绳子就要出门。

    明霞却不肯去,青竹道:“我一人怎么弄得回来。”

    明霞才不管这些,后来少南走了来说:“我与你去吧。”

    青竹忙道:“算了,不敢劳烦你读书人动手,我自己去吧。”

    少南却道:“天冷,坐在那里脚也冷,还不如出去走走。”

    白氏也不计较,两人便出门了。

    腊月的天气,风刮在脸上有些刺骨。青竹觉得身上一点也不暖和,心想着该包条头巾的,头发也不至于吹乱,只是走出家门好一截,也不打算再折回去。

    一路上两人也没说什么话,直到爬上了山。山上的树木可不能乱砍伐,每一棵都有人家,青竹好不容易找到了项家的那块山林。放下了绳子,举目观望了一回高高的树干,密密匝匝的枝桠,树叶早已经落光了。

    那么高的树,偏她又不会爬树,如何上去剔下枝桠呢,要是明霞在的话,说不定会容易许多。

    少南见青竹没什么动静,便对她道:“你拾些枯树枝吧,我爬上去砍些枝桠。”说着就扎好了裤腿,绑好了衣袖,一手拿了柴刀,身手敏捷的向一棵松柏爬去。青竹瞪圆了眼睛望着,赞叹他们兄妹的身手怎么都这么好,偏偏自己学不会呢。

    只见少南十分容易的就爬到了树干上,约地两丈高,牢牢的扶好了,固定好身子,举起刀一下下的砍着。

    青竹看了一回,仿佛没什么不妥,便依了少南的话,只弯身寻找地上掉的那些枯树枝。走了好大一圈,也寻得不少。便将它们聚集在一起,用绳子拴牢实了,一会儿背下山去。

    青竹担心少南没有踩稳从树上摔下来,倘或有个好歹,家里人可会饶过自己,因而站在树下大声喊道:“好啦,别再砍了,当心。”

    少南听说便利落的下来,又看了看,接着又去砍青杠树、香樟树的枝桠,两人忙活下来也收获不小。她将地上那些砍下来的枝桠聚集在一起,分了枯树和新鲜树分别牢牢的扎好。

    便要叫少南回去了,因为又要起风了,却见少南正蹲在大石头旁,正吸吮着什么。青竹瞧见了,忖度道:莫非他砍伤了自己不曾?

    走近一瞧,见少南正吸着自己的左食指,将吸出来的血一口口的吐掉。青竹忙捉过来一看,第一指关节处划出了一道寸长的口子,血止不的往外冒。

    少南连忙缩回来,背过身去,继续吸吮着,想赶紧止住血。

    青竹在他身后说:“我不是叫你小心了吗?回去怎么写字呢?”顿时便觉得自己成为了罪人。

    少南冷冰冰的说:“我又不是左撇子。别大惊小怪的,不与你相干。”

    青竹脑中突然浮现出一样东西来,刚才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连忙转身去寻。

    少南吸吮了好一阵,还是有鲜血不断的冒出来,他甚至想会不会永远止不住,血涸而亡。心中陡升一种悲凉来。回头却不见青竹在跟前,以为青竹撇下自己独自下山去了,却见捆好的柴还放在哪里,柴刀也跟着一同不见了。

    少南四处不见青竹,等了好一阵子,才见青竹砍了些他不大认识的枝叶来,上面还挂着圆润的紫色小果实,宛如一颗颗的珠子。

    青竹一丝也没慌乱,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将采来的华紫珠的叶子摘了下来,先用手中的刀切碎,接着又给捣成了糊,叫过了少南,让他将手伸出来,把捣好的糊敷在了伤口上,并询问了一句:“没有伤着骨头吧?”

    “应该没有?”青竹的此番举动让少南有些诧异,她如何知道这种东西可以用来敷伤口呢。青竹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一块手帕,手指灵活的替他绑好。

    渐渐的似乎没有血溢出手帕,看样子好像已经止住了。

    少南不得不佩服起来:“你还真有法子。”

    “不过是按照书上说的做罢了,正好我还认得这种东西,也恰巧林子里有,你运气不错。”青竹便去将柴捆背上身就要下山去。

    少南却坐在石头上未动。

    青竹回头催促着他:“怎么着,你还要在这里吹冷风吗?”

    少南道:“过来,我有一事要和你说。”

    青竹不知何故,便放了下柴捆就过去了。

    少南回头看了青竹两眼,有些出神,半晌才说:“二月里我要去参加府试,倘或过了就算得上是个童生了。”

    青竹忙道:“这是件好事呀。”反正她从未想过要去阻拦项少南的前程,她只关心自己的未来怎样。

    少南接着又道:“今天先生对我说,若我过了府试,便愿意写封推荐信,让我去云中书院读书。”

    青竹立马道:“这样也好,毕竟这种村上的小学校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出去看看,眼界也就开阔了。几月走呢?”

    “若中了的话,可能收了麦子就走。”

    “哦。”青竹表现得很平淡。

    少南又看了青竹两眼,才道:“你放心,一会儿我会向爹说明。让他做主,退了这门亲事。你就可以回去陪伴姐妹了。不用在这边左右不高兴。”

    青竹一怔,才想到少南真正想要告诉自己的,是后面的这几句话,按理说青竹听见这个应该欢喜雀跃的,可是脸上依旧没有露出什么神情来,好像她一直是个喜形不露的淡漠之人。只是她心想的却是,这件事或许不会有这么简单,她是想退,可那两位老人的意思呢?会凭借少南的一席话,立马就改变了主意,毕竟他们夏家还欠了项家那么多钱。如今哪里还得上呢。

    少南见她沉默的样子,不免有些小小的失望,以为她听见此事后会露出笑脸来,看来失算了。难道她改变了主意,不想回去了吗?因此多问了一句:“你是如何想的,到底好不好?”

    青竹低了头说:“你真要去说,我只有感激你的份。这份心意我领了,成不成,却是另一码事。”

    “是吗?”少南怔忪了好一阵子。

    两人各自背了柴下山去。少南手受伤的事不想让白氏知道,原本就不大的事,怕又闹得不安宁,再说真不与青竹有多大的关系。

    青竹独自在灶间忙碌,少南已经回自己房里看书去了,各不相干。

    直到天色擦黑时,永柱才从窑上回来。

    一家子用了晚饭,少南没有立刻急着回自己房去看书,而是对父亲道:“爹,儿子有事要和爹说。”

    永柱累了一天,身上有些酸疼,但一天下来难得与儿子说几句话,见儿子主动来和自己商量,因此硬拖着疲惫的身子,和少南道:“什么事?”

    青竹收拾了碗筷,在一旁见了,她知道少南要说什么。自己在此毕竟有些不妥,便回屋去做会儿针线,随后准备睡觉。

    昏暗的灯火下,青竹一针一针的缝着块手帕,身上的那张给了少南敷伤口,她已经不打算再拿回来了,不过想来沾染了血渍和污渍,已经很难去掉了。只好自己再做一块,好在她还剩下些零碎的布头,要做块手绢还是够。一面缝,一面想,也不知堂屋里的父子俩谈得怎样呢。

    对于少南要出去读书,或许永柱是支持的吧,只是少南年纪小了些,只怕还得用上一笔钱,少东不是还等着这笔钱自己开铺面么。作为当家人的永柱或许就到了抉择的时候,到底是大儿子的立业重要,还是小儿子的读书重要。也不知少南将退婚的事给永柱说了没,青竹猜想着永柱会是怎样的反映呢。不过她本来就没报多大的希望。

    这边的堂屋里,门已关好了,八仙桌上点着一盏微弱的小油灯。少南坐在下面,永柱一手撑着脑袋,静静的听完少南说要出去读书的事,倒让他很感意外。

    少东已经在隔壁屋子里熟睡了,不知道这边的人谈论了些什么。翠枝却还没睡,张起耳朵聆听了半天,心想这小叔子倒还有些本事,能得先生举荐,看来还真是个人才。

    白氏原本在自己房里做针线来着,听得少南说,连忙走了出来。

    “你要出远门?”白氏劈头就问。

    少南点头道:“是呀,只要考取了童生,先生就说帮我引荐。那云中书院虽不及四大书院有名气,但听闻我们先生说起有三江阁和青云楼二处藏书量颇多。书院的山长是我们先生的同乡,以前颇有些交情,听闻也是个大儒。儿子也想出去见见世面,开开眼界。不知二老意下如何?”

    白氏又忙问:“你要出去几年?”

    少南道:“可能要三四年吧。”

    白氏神色有些寂寞忙说:“阿弥陀佛,怎么一走就走这么久呢。”

    永柱这才插了句嘴:“那你的功名准备如何呢?”

    “学两三年就考,还是回原籍考。”

    永柱蓦的听说少南要出去读书,很是意外,他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明白事理。

    微微颔首道:“我也没读过书,不过粗人一个。当年你夏伯伯就是个童生出身,后来考秀才没有考中,听说一连考了好几次。后来自己也就放弃了,我本意也没想着你有好大的出息,能识记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算得了账,就强过我了。没想到你竟还有些天分。我知道左家如今出了个相公,必定也刺激到了你,人家长你岁数不多,就出息了,连田财主也去巴结。这些我也都没想过。不过你要肯读书,那么就去读吧。”

    少南见父亲允准,不由得露出微笑来:“多谢爹爹成全。”

    白氏在一旁道:“为何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村上就有学堂,离家又不是很远,也照顾到了。你又从来没出过远门,我听得那叫什么云中书院的,是在省城,离着这里上千里的地。叫我们如何放心得下,我看要不还是算了吧,就在这里学几年,能出人头地最好,不行的话,还能回来帮着我们照料地里的粮食。”

    少南见母亲的态度不肯,便脱口而出:“我一直都想走出去,不想在这里呆一辈子,做一辈子的庄稼汉。”

    白氏见儿子倔强,忙道:“庄稼汉怎么呢,你们项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户,也还没出过当官的。”

    “好了,你就少说一句吧。妇道人家能有些什么见识,我虽然也不大懂得,但他既然有这份向上的心,便随了他的愿吧。”

    白氏心里只是不舍,可丈夫儿子都拿定了主意,知道自己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了,便含泪哭道:“还给你订了小媳妇,如今你说走就走,一点也不顾及家里。你爹爹年纪也大了,竟一点也不心疼,当真是个冷面的人。以后还说要靠你。”

    少南趁机又忙进言:“儿子还有一事要禀报。”

    “快说吧。”永柱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真想去睡了。

    “就是关于青竹的事。我这一走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见她在我们家呆得好像不大愿意,也别做损阴鸷的事。依儿子之见,不如退了这门亲事吧。省得耽误她。”

    少南的一席话,让老两口皆是一震,不等永柱开口,白氏抢道:“退亲?也行,先让他们夏家先将我们家的钱还上,我没什么意见。当初就不该结这门亲事。”

    少南听了母亲的话,心想夏家哪里拿得出这笔银子,又去看父亲。却见父亲坐在灯影里,一脸的凝重,半天也没见他开口。好一阵子,永柱才起身说:“你还没高中,也用不着急着赶人。再说这事我不答应,你们谁也别再提起。”说完就径直回屋去了。

    白氏坐了一会儿,看了看不过十一岁的儿子:“我也是为你着想,他们夏家那么穷,如何配得上我们家。再说那丫头也不怎样,脾性不好,心眼多,我也不喜欢。当初是你爹硬说要结这门亲事。看这意思,是不许别人违逆他的意思了。你有这个心思是好的,待我慢慢的说与他听,过上一阵子,说不定他就点头答应了。退了也好,我一定会替你相一门温良贤德,门当户对的媳妇。”

    少南沉默了一阵子才说:“我想着退亲,不是说青竹不好,而是怕我耽搁了她。”

    白氏白了一眼,戳了戳少南的额头:“你这话很不通,看来读书读傻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