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硝烟过后的笑容

光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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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中所有的景物都融化在了朦胧的雨雾之中,屋檐下,几只小鸟儿正在梳理自己的微湿的羽毛,准备等雨停后,再飞向天空。亲亲【】

    江大帅望着窗外,大雨渐渐小了,窗外空气清新,花草树木翠绿欲滴,草尖与树叶间上滴下水珠,鸟儿们抖抖双翼,叽叽喳喳地飞向了天空。滴水观音上的雨珠像一颗颗圆润饱满的大珍珠,在碧绿的叶子上滚来滚去,天气变得凉爽,时不时吹过一丝丝带着自然味道的微风。天空青得如玉,一切又归于宁静。

    在一片雨后的宁静中,江大帅忽然听到参谋部方向传来一阵欢呼。

    ……

    “我们投降!真的投降!”敌人们喊叫着。举着手,从碉堡里成串地躬着腰走了出来,他们的长官走在最前面,手也举得最高。

    最后的战斗,在敌人师指挥所的门口进行着。在两个大碉堡里的敌人被消灭以后,第二旅火速地回过头来,扑到敌人师指挥所正面最后的一道防御工事——两米高的双砖夹土的墙壁和齿爪狰狞的铁丝网前面,展开短促火力的攻击。

    现在只有这里有地下室,攻不进去了。

    徐元东大声地向阵地上喊叫着:“活捉林德轩!”

    ……

    在黑烟弥漫的地下室里,连串的炮弹,在头顶轰然地炸响,那响声,先象一座高山倾倒了似的,然后就象凶猛的地震,剧烈摇动,天花板上的灰尘、蜘蛛网,“唦唦”地飘跌下来,洒在桌子上、床铺上、地上。

    林德轩的参谋长象给什么虫子咬了一口,把一只蓄着长指甲的手,勾曲到后脖子里不住地搔弄着、桌上的茶杯、水瓶、报话机、电话机、墨水瓶等等东西,慌乱地翻滚跳蹦。

    坐在桌边手里拿着电话筒的参谋处长的灰哔叽军服上,脸上,给墨汁瓶子狠狠地喷唾了一口,他在电话里听到的什么。一下子给吓听得光光,话筒从他的颤抖着的手里掉落到桌上。

    身上盖着一条毛毯子斜躺在床铺上的林德轩,正在眯着昏糊无神的眼睛苦思着什么,脸上的皱纹顿然消失,皮肉绷紧,脸形拉长,托在腮上的手象给什么东西猛撞一下,跌落到床前的小方凳子上,跌得很重,发着一阵疼痛;但也因此使他的身体得到支持,没有摔跌到床下来。他那正在惶惑不安的心,感到麻木刺痛,他的呼吸也就跟着困难起来,好久,他才吐出了阻塞在胸口的一股浑气。

    林德轩竭力保持着镇定的神态,坐到床边上,一条腿跷在床上,一条腿踏着床前的小方凳子,斜着脖子望着他的参谋长。

    参谋长象是犯了重大的罪过等候处罚似的,默默地站在惊魂未定的湘西护法军第五军司令长官的面前。

    林德轩想说句什么,步枪和机关枪凄厉可怕的叫声,从头顶传进来,他的嘴唇动了一动又赶快闭上了,他那黄稀稀的胡须,粘满他的两腮、下颏和鼻子下面,仿佛在他的嘴边加上了一种压力,使他的嘴唇张动开来感到很大的困难。

    林德轩觉得自己的喉咙完全嘎哑了,几乎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可是,他还在喊叫、怒骂,喝令着参谋们和站在地下室门口的卫兵们:“你们给我守住!守住!要死,我同你们一块死!”

    参谋长掏出枪,犹豫的,一脸悲壮的带着卫兵走出地下室。

    一会儿,一个卫兵退回到地下室里来,林德轩抽出要间的勃朗宁左轮枪,击倒了那个卫兵。

    卫兵哇哇地哭叫着,向他的面前爬滚过去,他又打了一枪,铅头枪弹落在卫兵的脑盖上,卫兵的脑浆和血喷溅出来。他提起穿着大方头黑皮鞋的脚,使力一踢,卫兵的尸体便裹着血和泥土,翻滚到墙边去。

    林德轩的手里抓着报话机上的话筒,虽然他已经喊不出声音来,却仍旧拚命喊叫。他呷了一口啤酒,希望啤酒能够使他的喉咙发出声音。

    “喂!喂!喂!……”

    回应林德轩的是:“嘟、嘟、嘟……”的空音。

    林德轩没有如意,重重地摔了话筒。

    林德轩的指头不住地抓着又痛又痒的喉头,喉头的皮肉给他抓得发紫,他还是抓着,扭着,好象要把它扭断似的。

    林德轩已经疯了,在他的眼里,一切都是他的仇敌。他在烟雾腾腾的地下室里乱蹦乱跳,破藤椅子给他踩得稀烂,深陷在泥土里的四条椅腿,折断了三条。墙壁上的地图,本来就因为落掉了许多钉子大部分翻卷下来,现在给他猛地一把全部撕扯下来,揉成纸团,扔掷在地上。

    “吼、吼、吼……”林德轩发出不名所以的声音,汹汹地走到报话机旁边,报话员早已藏躲到报话机背后的桌子底下,他浑身发抖,两只丧魂失魄的眼睛,放射着恐惧的死光,望着状如疯魔的林德轩。

    双眼通红的林德轩一把把他拖了出来。

    “不要,总座。放过我……”他拚命地哀叫、哭泣,希望得到林德轩的怜悯。

    “吼、吼、吼……”林德轩却好象没有看到听到似的,气狠狠地用力一推,他的矮小的身子便摔倒在死了的那个卫兵身上。

    “呼、呼、呼……”林德轩喘着粗气,毕竟意识到死亡逼近了自己的身边。他也实在筋疲力竭,他的两条腿再也支持不了他那肥胖的笨重的身体,终于倒在墙根一堆子弹箱子上。他的嘴巴呼呼地喘着粗气,唇边淌着一条一条连绵的气味难闻的粘液,泛着白色的泡沫,就象刚打开的啤酒瓶子一样。

    一阵黑烟猛地窜进了地下室,手榴弹在地下室的门口轰然炸响,好象是工事墙壁遭了爆炸,一堆什么东西,“轰通”一声倒塌下来。

    林德轩把身子朝他的勤务兵的背后移动一下,勤务兵连忙把歪斜要倒的地下室门口的沙袋堆好,伏在沙袋下面,把上了架的驳壳枪架在沙袋上,向地下室外面准备射击。

    林德轩惶惧得全身打抖。他的失神的眼在地下室里扫视了一下,那个被他击毙的卫兵,翻仰着的破藤椅子,空罐头盒子,撕下来的地图,早已无声无息的报话机,报话员的没有血色的枯瘦的死人一样的脸,……使他增长了对于死亡的恐怖情绪,他叹了一声长气,低下头去,他仿佛作了决定:就把这个地下室作为葬身的坟墓吧!

    林德轩全身瘫软,不是不想挣扎,而是真的挣扎不动了。

    这时,弹烟又翻滚进来,子弹射进了地下室门口的沙包,沙包里喷出烟样的沙灰。

    在外面指挥战斗的参谋长跟着弹烟滚跌进来,满头血水。

    “总坐,我们不能再指望他们!我们跟他们不是一个娘生的!张溶川当初潜我们去湖北作战,就是打算牺牲我们的性命,霸占湘西的地盘,现在,他们巴不得我们死在这里,我们绝不能如他们的意,我们突围吧!”满脸血水的参谋长,颤抖着鸭子喉咙,愤然地这样说。

    “突围吗?”林德轩问。

    “总座,到了这个关头,下觉得吧!”

    身体肥大笨重的林德轩从墙角爬起来,走到门口,小心地伸出颈子在地堡上面瞥了一眼,回到屋子里对参谋长决然地说:“与其坐以待毙,作瓮中之鳖,不如虎出囚笼!他们不能救我们,我们只好自己救自己!”

    这时候,一直打不通的报话机响起一个声音:“是林德轩司令吗?是林德轩司令吗?”

    林德轩抓过报话机的话筒,脖子里暴出一把青筋,凄惶地大声叫着:“我是林德轩,我是林德轩。请说话。”

    “总司令请你们再守十二个小时……”

    “什么?什么?再守十二小时?”

    林德轩歪着头,望着参谋长。

    参谋长看到林德轩这样犹豫,顾不上上下规矩,抢上前去,拿过话筒来,声音比林德轩低些,但却更加气愤地叫着:“我是第五军参谋长,告诉你,石门一分钟也不能再守了!子弹已经打到第五军司令部的面前。不能叫林司令做俘虏!……我们要突围,叫小鬼子军舰来江上接应我们!…………”

    “你说什么?绝不允许这时候放弃阵地,你们要是敢跑,我饶不了你们!你们必须把江山的主力拖在石门,只需要十二个小时,我们就可以……”

    参谋长一把报话机的线给扯了,报话机发次滋滋的电磁杂声。

    “要不,”林德轩的手激烈地抖动起来,浮肿的脸象一张黄纸,没有一点血色。他紧皱一下眉梢,回头向参谋长问道:“我们再想办法守十二小时?”

    “总座!”参谋长双脚重重地蹬着砖地,拳头击着桌子,急得几乎蹦出眼泪来,用哀号的声音说:“你的一生,误事就误在‘迟疑不决‘四个字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我做俘虏,死在这里,就什么都玩了。不能再中他们的毒计!赶快!赶快走!不要听他们的!我们不是他们亲生亲养的!他们是借刀杀人!总座,我们逃出去,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参谋长的眼泪止不住地掉落下来,参谋处长呜声哭泣,好几个电话机、报话机一齐吵叫起来,地下室的外面,传来急仲的人群奔跑的脚步声。

    “我们怎么跑?”林德轩咬咬牙关说。

    “换衣!”

    参谋长只说了两个字。

    林德轩一下明白了。

    ……

    在石门的枪声慢慢停歇,已经取得的胜利鼓舞着战士们,疲劳、饥渴、伤痛,在几秒钟以内完全抛却了。

    “敌人投降了--!”

    “捉俘虏啊--!”

    “缴枪哟--!”

    就象在进行战斗演习似的,战士们漫山遍野地奔跑,奔向指定的堵击敌人的阵地,嘴里高声地喊叫着口号。

    叶廷第一个冲进了湘西护法军第五军司令部地下室,向举着双手的报话员问道:“你们司令呢?”

    “……”报话员抖索着身子说不出话来。

    “你们司令到哪里去了?”叶廷又喊了一声。

    “总座……跑了!头上,裹……裹了纱布,装……装伤兵……跑了!”报话员对战士们颤抖着声音说。

    叶廷急速地奔了出去,嘴里高声大叫着:“敌人司令化装伤兵逃走啦!追!”

    ……

    雨也停了,战地也结束了。战场上也停歇了枪声,他就正如战胜了惊涛骇浪,到达了长河的对岸一样,徐元东一颗高悬着的激烈跳动的心,舒坦地放了下来。

    徐元东把望远镜装进皮盒子,从了望战场景象的屋顶上下来,走回到指挥所的屋子里。

    值班参谋拿着战斗纪录,滔滔不绝地向他念了一遍各个部队来的捷报,最使他惊喜的,是参谋用异乎寻常的粗壮宏亮的嗓音报告的消息:“我们捉到了五千多俘虏!”

    “你说多少?你再说一遍!”徐元东怀疑这个数目字,紧问道。

    参谋激动的说:“有五千多!哈!还要多,有六千!一、二、三、四、五、六,六千!还在统计、查点!六千,只会多,不会少!”

    徐元东说:“跟我仔仔细细地查,看林德轩捉到没有?”

    ……

    江大帅跑到广德医院,他第一时间想把这个胜利的消息告诉顾徵鸿。

    顾徵鸿刚刚醒来,听到战事已经有了结局,他和他的部队在这个巨大的战役里,爬过了艰险的悬崖绝壁,取得了战胜困难、战胜敌人的成果。他的思绪一想到这里,绷紧的神经便松弛下来,全身感到困倦,接着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江大帅笑了笑,轻手轻脚的走出来。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

    “吓,你来了呀?玛利亚看到江大帅,把手里拿着的什么东西赶忙放到衣袋里去,随便地问了一句。

    “是呀!来看看朋友。”江大帅笑道:“你跑哪儿去了?你看你两条腿上尽是泥。”

    “要你管?你不是不肯介绍我进第八师吗?我跟着常德学生组成的后援队去战场抢救伤员去了。”玛利亚看看自己的腿脚上沾满了沙土,便跺跺脚,说完转身就走。

    “你还真大胆的!还真跑去战场了。”因为玛利亚的手不住地摸着白色护士装胸前的衣袋,引起了江大帅这双火眼金睛的怀疑,他觉得她的衣袋里可能藏着什么怕人知道的东西,便大声问道:“我不问这个,我问你袋子里藏的什么东西?”

    “我能有什么东西?”玛利亚摇动着身子,手探到衣袋里面,抓住里面的东西,笑得春花灿烂着说:“没有什么。就是一卷急救纱布。”

    江大帅被她这个笑容迷的眼睛有点炫。

    “嘿,你一定在战场上发了小洋财!给我看看!知道江大帅的规矩吗?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不是会唱吗?一切缴获要归公的!打埋伏可不行!”江大帅故意板着脸孔,仿佛是大人吓唬孩子似的,用警告的口气说。

    玛利亚呆楞着,想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但又害怕拿出来。好象做子小偷生怕别人发觉似的,耳根子立即发起热来。

    “那是说第八师的军人,我又不是第八师的军!”玛利亚灵动的眼睛一转,想了一下,大声地说。“我是一个老百姓啊!”

    “我又不要你的!”江大帅看唬不住她,就伸着手说:“给我瞧瞧。”

    玛利亚睁大美丽的眼睛:“真的不要我的?”

    江大帅好笑道:“什么好东西我没有见过?不要你的!”

    “吹牛皮!你就一个穷学生。”玛利亚慢慢吞吞地从袋子里摸出那个怕人知道、怕人拿去的东西。

    这件东西包在玛利亚的花格子手帕里。她小心地打开手帕,一个油亮亮的小黑皮套子现了出来。打开小黑皮套子,一个小巧的发着乌光的手枪,躺在她的白白的手心里,发着微微的颤抖。

    “喝!这是袖珍手枪!”江大帅禁不住地惊叫起来。

    江大帅这么一声惊叫,使玛利亚越发觉得这个东西的宝贵,在江大帅伸过手去的时候,玛利亚连忙缩回手去,跑开两步,把小手枪重新包到花格子手帕里面,放进衣袋,赶忙把衣袋上的钮扣扣好。

    “这是袖珍手枪?有袖珍字典、袖珍地图,还有袖珍手枪?”玛利亚笑嘻嘻地问道。她越发喜爱了,她觉得单是这个名字也就够可爱了。

    “这枪没什么用。”江大帅说。这枪在战场上没什么用,所以江大帅的部队没有这个装备。如果这个时代有沙漠之鹰,江大帅绝不会给他的军官装备勃朗宁左轮。

    “你就是吃不到葡萄的狐狸。”玛利亚娇笑道,还显摆似的的拍拍装枪的口袋。

    “当心,”江大帅看她那样包着塞进口袋,担心的说:“这枪在战场没用,但你也要小心走火!,走火一样能伤人。”

    玛利亚被江大帅一吓脸色有点发白:“你又作弄我。”

    “再漂亮的东西,也是可以杀人的凶器。”江大帅沉着脸向她伸出手。

    玛利亚美丽的脸上全是挣扎,不过还是把枪拿了出来。

    江大帅拿过小手枪,退下子弹夹子,从夹子里拿出五颗绿底的小花生米似的子弹,拉动两下枪身,里外看了一番,看到上面的英文,和这支枪的编号,说:“这是美国版的勃朗宁袖珍手枪,m1906。在上海滩,很多达官贵人都随时携带这样一把袖珍手枪。听说孙中山先生就随身携带这样一把袖珍手枪。”

    “可以不要缴公吗?”玛利亚听说这么多,更加舍不得了,便问道。

    “你说呢?”江大帅笑笑,反问道:“这是杀人的凶器。很危险。”

    玛利亚的脸又红起来,阳光在她的嫣红的脸上摇漾着,仿佛有意要把她的不安更明显的暴露给江大帅看看似的。她羞怯地强笑着,垂着眉毛,目光却在袖珍手枪上留恋。

    “想要?”江大帅有点心软的问。

    “可以吗?”玛利亚惊喜地问道。

    “你还真会打蛇随棍上,”沈振新问道:“你要枪做什么?”

    “好玩!”

    “玩?好吧!子弹不能给你!”

    玛利亚充满希望的笑脸,突然阴沉下来。

    “不愿意吗?那就马上缴上去!”

    玛利亚沉楞一下,还是把袖珍手枪装进衣袋里,她完全成了个小孩子,眨着眼皮咕噜着说:“没有子弹就没有子弹吧!反正我就是拿着这小玩意好玩。”

    “别拿着到处显摆,毕竟这是枪械,是违禁物品。”江大帅看着她那顽童似的眨眼撅嘴的神态,禁不住地笑了起来,嘱咐道。“听到了吗?”

    “是!长官!”玛利亚说道:“对了,你知道吗?战场上的东西真多呀!什么东西都有!学生、民夫、老百姓哪一个不是身背手提大包大捆的?连六、七十岁的小脚老太太都背了一大包袱回来!……你看!多少俘虏!多少枪!多少胜利品!满地都是。我的脚在毛草地里一踢,就踢出了这个小玩意!……”

    在雨后明媚的阳光底下,玛利亚的脸显出被想象不到的胜利所沉醉的样子,酣红、明朗,现出各种各样的得意的表情。眉毛忽然拉长,忽然缩短,两只黑闪闪的眼珠上下左右不停地转动,整个身子好象一棵小树受到微风的吹拂,颤巍巍地抖动着。她的这种仪态,使人一眼看去,就可以感觉到她的心房里,正在荡漾着喜乐洋洋的纤细的波纹。

    战后能看到她这样的笑容,真是温馨。

    这是给人希望的战争,应该是正义的战争吧?江大帅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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