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归云起,雪团落

九月木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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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琰庆规规矩矩地站在景元帝身边,见婷宜招手叫他,也并不立刻就过去,而是先看向景元帝。

    景元帝摸摸他的头,含笑应允,他才规规矩矩地行个礼,再跑到婷宜身边。

    明天春末,琰庆便满了四周岁,要入上书房读书了。

    景元帝还准备在朝中找一位昔日的亲信部将为他开蒙武艺。

    此时,他满眼笑意地看着薛宝林和两个孩子聊天,忽然看向一旁的弘琛。

    “在西北一年多,你的功夫长进不少,不知学问落下了没有?朕还没来得及来考考你。”

    “父皇对我们兄弟的功课一向看重,儿臣不敢偷懒。”

    弘琛躬身笑道:“都说军中多武人,其实,依儿臣看,西北军里倒是有不少文武双全的儒将。听说,是因为父皇曾经告诫过将军们:兵法策略也好,诗书文才也罢,皆能使为将者定心增智,也能令人雅量高致、胸有丘壑。儿臣在西北耳濡目染,自然学到不少。”

    景元帝颔首,显然心情十分舒畅。

    五年前,他初登基时,诸事掣肘,虽已贵为皇帝,但为了稳固刚安定下来的局面,不得不做出诸多妥协。

    比如,对镇国公岳城竭力往兵部塞人装作视而不见。

    即便是如今的兵部权力布局,也是数年来几方军力平衡的结果。

    但西北军是他的嫡系,当年跟随他一起南征北战,今日也是他安坐皇城、维稳边关的底气。

    景元帝沉思一瞬,端起黄釉青花云龙茶盏轻啜了一口。

    他忽然对弘琛道:“你且不必忙着到封地去。黄河三道这几年政务平顺、税赋充足,只是官吏们做事有些保守,你先熟悉一下情况,等去了地方,看是训勉鼓励还是纠察整饬,先拿个章程出来。”

    弘琛的反应明显迟疑,他垂首敛目、顿了一下,才低声应了句:“是,儿臣记下了!”

    虽然在座的都是后宫女眷,景元帝又语焉不详,但不少人都被这短短几句听得脸色微变。

    灵阊拧眉犟鼻,不耐烦地搡了一把正为她夹点心的宫女,一粒菊花酥滚落在地,她侧身背对着景元帝,恶狠狠盯了那宫女一眼。

    端阳唇角微勾,似是在欣赏手中的茶盏:今日的茶是三清茶,配了黄釉粉彩清菊流韵的盖碗,果然清雅得很。

    曦华原本坐在顺安太妃身旁,听了景元帝的话,眉开眼笑地跑到弘琛身边。

    今年父皇西巡,以致错过了秋狝,她已好久没能出宫玩耍了,正好磨着二哥带她去京郊的囿趣园猎兔子。

    而大多数嫔妃则都在遮眉藏眼地偷觑翮贵妃。

    她们不懂朝政,但都听懂了一件事:瀛云王又一次被皇上留在了京城。

    翮贵妃艳丽高贵、言笑自如的脸上终于隐现一丝皲裂。

    自汉代七王之乱开始,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吸取了教训,凡是被分封到地方上的藩王,都不得插手当地的军政,安安分分地当个富贵闲人就罢了。

    瀛云王会留在京城住一段时日,对此,翮贵妃早有心理准备,却猜不透皇上方才这番安排,究竟是何用意?

    过去十几年,景元帝极少对弘琛表现出特别的关注。

    难不成,这位二皇子当真有何过人之处,一朝开了窍,便能博得皇上如此赏识?

    翮贵妃一双露染燕羽似的长睫陡然跳了一下,低垂的眸子闪过一丝冷厉。

    难不成,懋妃母子一直在扮演韫椟藏珠、以待时机?

    若是如此,那自己可真是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了!

    苏媺心中亦是迷惑,她端着清菊流韵的茶盏,轻轻吹散几片嫩黄的鱼叶,微微恍了神。

    景元帝若对地方官员的行事不满,派出御史巡检督察即可,何必动用一个本应闲散的藩王?

    倘若不久之后,瀛云王依然要前往封地,景元帝此时将他推到前朝后宫的瞩目之中,意欲何为呢?

    而若从长远看,他朝太子即位,自然不会允许瀛云王参与政事,那今日这般安排,又意义何在?

    她微微举目,眸光扫过正耐心地听曦华说话的瀛云王。

    无论如何,后宫风云将起,前朝想必会感知一样的衾寒炉暖。

    虽然,此时瀛云王没有多少分量,也未必能影响朝中各方势力的比力较量。

    但至少,他的存在,会令翮贵妃和太子如刺在心、郁悒不快……

    释香蓦地伸手将已经歪斜的茶盏接了过去,不解地看了苏媺一眼。

    她忙敛回心神,端正坐好,若无其事地用鲛绡帕子拂去手指上的茶渍。

    曦华正拉着弘琛的胳膊左摇右晃,如一只切切能言的鹦哥儿,叽喳个不停。

    苏媺揉了揉额角,虽然园中美景如斯,但满目皆是翡花翠叶、金台玉阁,看得多了,也令人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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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阳过后,一日凉过一日。

    宫中花木虽有匠人尽心打理,却有孤芳冷落、愁叶灰蒙之感,渐渐露出秋老之意来。

    这一日,闲来无事,苏媺在宣颐宫的正殿里陪庆妃喝茶叙话。

    曦华是个不能安坐的,刚刚大败了花照一局“华容道”,正起劲地嚷嚷着:“你不行,还是嬍姐姐来!”

    正说笑间,叶萦忽然一脸惊悚地进来,没留神左脚就绊了右脚,一个趔趄,好悬没跌在地上。

    “启禀娘娘,启禀公主,外面都在嚷嚷,说是……说是太子殿下把灵阊公主的雪团儿给熬了汤了!”

    “啊?”一语既出,众人皆惊。

    宣颐宫的掌事宫女绵音上前骂道:“你这丫头,颠头倒尾地,说话总是这么不利落,还不从头慢慢讲来!”

    “哦哦,”叶萦定了定神:“今天一大早,灵阊公主的雪团儿就找不到了,凤藻宫的奴才们满宫里找了一个上午也不见影子。午膳时,太子派人给灵阊公主送了一碗肉汤,说是极滋补的,等公主喝了,才说那就是用雪团儿熬的汤。原来是前几天,就在沁芳园,雪团儿咬了曹良娣一口,害得良娣破了相,太子一生气就……这会儿,灵阊公主正大哭大吐,凤藻宫里就跟翻了天似的……”

    “瘪嘴的蹄子,还不慎言!”绵音一声断喝。

    叶萦吓得身上一抖,醒过神来,知道一时失口,忙低头不语。

    庆妃蹙着眉,面上失了和蔼端宁,拿了豆绿鲛绡帕子捂捂鼻子,眼里闪过一丝嫌恶。

    曦华愣愣听着,忽然一把捂住嘴,压了又压,才没把午膳时吃的龙眼牛肉汤吐出来。

    花照忙上前抚了她的胸口顺气,曦华缓了缓,长长呼出一口气,忽然扭头朝苏媺挤了挤眼睛。

    苏媺却垂首坐在玫瑰圈椅上,长睫微落、嘴角轻抿,秀挺的双肩如梗硬的梅枝,流露出些许的冷拒之意。

    三日前,太子良娣曹慧进宫向翮贵妃请安后,便到她时常去的沁芳园观赏菊花,正碰上在花间乱窜的雪团儿。

    雪团儿与平日一样,嚣张地朝曹良娣一行人嗷嗷吠叫。

    曹良娣见凤藻宫的人并不在跟前,便不耐烦地命宫人把它撵走。

    雪团儿是骄宠惯了的,哪里受得了这个,直冲到近前佯作发狂。

    曹良娣一个躲闪之间,不小心被拖曳的裙摆绊住,跌坐在地上。

    一众宫人正忙忙地将她扶起,孰料,雪团儿突然真得发了狂,冲上去朝着曹良娣裸露在衣袖外的手腕咬了一口,才有了今日太子的“冲冠一怒为红颜”。

    正殿里安静了一会儿。

    庆妃舒了口气,和缓了神色笑道:“好了,别人的官司咱们也断不了,不是什么好事,随它去吧!本宫这会儿也乏了,你们俩去庭苑里玩吧。这几日天凉,就不要出宫了,免得被风扑着了,回来又得嚷嚷头痛。”

    两个人行了礼,带着宫女们退出殿外。

    曦华将花照等一众宫女撵得远远的,迫不及待地拉了苏媺躲进观棋亭里,悄悄道:“嬍姐姐,咱们一开始都猜,太子会叫人把雪团儿打一顿,撵出宫再不许养就是了。什么破相?不就是胳膊上咬了一小口嘛!太子真是回回都能让我大开眼界啊!”

    苏媺眉目不舒,看着观棋亭旁一排绰姿摇摇的墨菊,笑容有些郁郁。

    重阳那日午后,景元帝带着一众嫔妃、皇子、公主们游赏御花园。

    当太子良娣曹慧跟在翮贵妃身边亦步亦趋、时不时地提及替太子尽孝时,苏媺一边冷眼旁观,一边油然而生了一个令太子与灵阊兄妹心生间隙的主意。

    灵阊屡屡用雪团儿生事、戏弄欺辱旁人,宫中无论是受宠与否的嫔妃们,亦或尚在幼年的皇子和公主,都得躲着雪团儿走。

    别人也罢了,横竖与苏媺没有干系,只是曦华每每被气地跳脚,还大病了一场,苏媺既应允为她出气,岂能失信?

    只是,她原也以为,太子会叫人狠狠教训雪团儿一顿,也就算了……

    曦华觑着苏媺的神情,疑惑地问:“嬍姐姐,你莫不是……在为雪团儿难过?”

    苏媺摇头,唇边一丝黄叶枯脉般干涩的苦笑。

    “这主意既是我出的,我自然不会虚伪地为了一条狗伤心。只是,太子若真的恼恨极了,将狗打死便是极致,又何至于剐肉炖汤,还非要灵阊吃下去?”

    曦华听了,也变得闷闷的,好半天才绞着衣袖、别别扭扭地道:“你不是说过嘛,像雪团儿这样的猫猫狗狗,养牲处一茬一茬得送,宫里便一茬一茬得养,来来去去不知有多少。唉,打死是死,炖了汤也是死,横竖是要死的,谁会在乎一条狗的命啊!”

    苏媺本来心情不畅,听了曦华的话,反倒一下子笑了出来。

    “公主可是在安慰我?真是难得,竟还有公主安慰我的时候!嗯,这安慰也特别,哪有一边安慰人,一边自己别扭赌气的?你当我听不出来么?”

    曦华小脸飞红,带了一丝恼意,拖住苏媺的胳膊不肯撒手。

    “嬍姐姐,你是为我出气才想了这法子,你若不快,便是怪我了!”

    苏媺轻轻弹了下曦华光洁的额头,嗔道:“我何曾怪过你?你不来派我的不是,我就阿弥陀佛了!”

    庭院里秋气高爽,她深吸了一口,轻轻甩了甩头,仿佛要把脑海中、胸腔里闷结地那一股子郁气通通甩出去。

    “此事实在令人作呕!”苏媺低喃一句,眸底闪过一丝阴霾。

    她定了定神,抬头瞧着曦华,忽然戏谑促狭地笑道:“公主可别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股子恶心劲儿得好一段日子过不去,御膳房的小牛肉汤怕是不敢上桌喽。”

    曦华“咿”一声闭紧嘴巴,使劲抚着胸口往下压气,恨恨地用手指点着苏媺,说不出话来。

    苏媺把她按在石凳上坐下,一手撑着河图石桌,笑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