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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灰色的天空压着厚重的乌云，四周寂静无声得有些压抑。
精神病院的外面是一大片连绵不绝的森林和山谷，正是杀人埋尸的好地方，我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莱恩那副瘦弱的身体。
我的莱恩，你可真有胆，竟然敢一人跑到深山老林的精神病院做卧底。
一想到对方会被死死地按在床上，被一堆白大挂用针筒、拘束带和电疗器疼爱的倒霉样子，我就忍不住心情有些愉悦起来。莱恩只是一直心事重重地在我前面闷头走路，也许是因为我们两个已成功脱离了医院，他在等待我甚么时候杀了他。
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的他忽然转身在我面前脱起衣服，直接在我面前跪下来。
救我，!
嗯？原本还在打量他的我有些意外地顿了一下。莱恩一开始是在断断续续地说话，最后他的话才终于流畅起来对我解释:因为我本来就活得不长了。我早就已经被其他东西盯上了，我是为了四处找线索解除这个诅咒才冒险来到这里的。
我冷静地听着他说话，用眼光余光瞥到他的身体上有像霉斑般的黑色坏死痕迹，它们从肩膀一直蔓延到他的胸前，令莱恩看上去像一块已发霉的奶酪。
那么真的太可惜了，我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尤其是你还是我的新朋友。
我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来，告诉我是谁在你身上弄的。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知道自从我三个月前开始，我每晚都会一直梦到这间医院之后，它就像诅咒一样在我身上扩散得越来越严重。最后我终于通过调查筛选出这片山谷森林的地标外貌和多间精神病院的情况之后，成功锁定到它在现实里的真正地址。
——又是梦境……
他看上去彷佛已经浑身都冒出冷汗，我也不知道他为甚么要那么害怕我。我知道了，不论是谁所下的诅咒，我都会帮你解决掉它。
莱恩这才彷佛放下心般重新站起来，他熟门熟路地带我到森林里的一间木屋里。
谁？
一个中年男人脚步蹒跚地提着手电筒从一片黑暗的小屋走出来，他警惕地打量着我们。终于看到另一个活人的莱恩松了一口气，对他高声道:是我！我们现在身上还穿着病号服，需要两套衣服把它们换下来。
你竟然活着逃出来了……对方似乎想笑，但是他的笑容因为过于恐惧而神经质地搐动了一下，连他的目光也彷佛在有意识地躲开我。从那座疯人院里……
我在打量着他的外表，然后看到他的额上渗出越来越多汗。
站在我旁边的莱恩仍然一无所知地对他道：就像我们之前约好了的一样，你送我跟他一程回到市区？我事后会给你剩下来的报酬。
那个中年男人闻言只是沉默地一言不发，他脚步蹒跚地转身回到屋里一会。等他再次出来时，他手上已经拿着一个背包，然后隔着一段很远的距离扔给莱恩。
莱恩手忙脚乱地接着它，检查完有没有物品遗失之后才松一口气，他扭头对我道：他是我在这边的线人。在进入那一间精神病院卧底调查之前，我曾经委托过他帮我保管物品和在事后送我回到市区，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即报警。
我只是扭头对他微笑道：那么真的太好了，莱恩。我正在烦恼要怎样离开这里。
线人？一个敢住在那间精神病院附近的线人？你确定他不是邪教信徒之一？
但是不等我再开口说话，那个男人竟然真的去车库弄了一辆小型卡车出来。然后他直接坐上驾驶座之后，就生怕我会上来般直接牢牢地关上了车门。
你们坐在后面的位置上。
他一直老实地沿着那条无人的高速公路把我们送到市区，期间只是加过油一次。最后莱恩先一步带着我跳下来，他在路边等一会后抬手拦截了一辆的士。
先穿上吧。他把他的外套丢给我挡住身上的拘束衣病号服。
我只是冷静地回头看着那辆忽然一踩油门，头也不回地飚车离开的卡车，再缓缓地扭回头望着他。但是莱恩仍然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彷佛根本察觉不到问题，他是一个蠢货吗？
当我们再次下车时，我已经进入一个有草坪的小区了。
莱恩站在他的信箱前拿出他太久没有收的一堆订阅报纸和信封。
他旁边的屋里走出一个邻居姑娘向他打招呼，莱恩他脸红又不知所措地拿着对方给他那个新鲜出炉的核桃蛋糕。金黄色的柔软蛋糕上面放着被烤得松脆的核桃，黄油和砂糖混合起来被热度熏出香甜诱人的香气。
你喜欢她？我有些饶有兴味地这样问道，处于发情期的碳基生物果然也是一样愚蠢的样子。虽然我无法理解他们的审美，但是并不妨碍我看得出这一点。
嗯。莱恩小声应了一声。
那么真是太好了。你知道吗？莱恩，如果你们结婚了，我会帮你养那个孩子。我对他笑道:这个一定很有趣。
他原本还兴奋得红润的脸色立即迅速苍白下来，他的身体在哆嗦不止。我也不理会他奇怪的反应，只是笑道:我还没有养过人类的幼崽，他们会叫吗？会爬来爬去吗？他们一定很可爱了。
莱恩他只是疯狂地不停摇头，彷佛听到甚么恐怖的话。
哦，原来不会……我有些失望，我还打算养一下。虽然说我极有可能会不小心养死，但是只要让莱恩他们再生多一个就好了。如果再给莱恩多几个配偶的话，说不定还能生下更多。
莱恩请我吃饭，但我只吃了一些就没有再吃。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试探道:，你不喜欢这个？
我对他道:我想要一些顺滑的东西。
他的眼神有些茫然，于是他又端着一碗看起来像糊状混合物的东西过来。我对它不感兴趣，甚至是有些厌恶，于是我对莱恩道:我会自己出去吃的。
我又再次伸手摸了摸莱恩的头发，他又在颤抖了。
吩咐莱恩要乖乖留在家里看门之后，换上他衣物的我准备出去外面逛一逛。一出门口就有几个行人在我身边擦身而过。在街边不知道在叫骂着甚么的两个爆炸头年轻人在对我哈哈大笑，于是我站在原地抬起双手认真地整理一下自己黑色衬衫领口，
随着我步行进入市区，不少老旧的店铺出现在我的眼前，街道上人来人往。虽然不知道我来到一个怎样的时空，但至少看得出这是一个有些破旧但同时又荒唐繁荣的时代。
有一个散发着难闻气味的人类扶墙走着，最后脚步摇晃最后倒在地上，没多久之后就有白光飘出来。于是我顺口吃掉了它——是的，它很顺滑，口感就像果冻一样。
无视掉躺在地上的尸体，我直接推门进去酒吧。我一推门就听到那种强劲的音乐节拍，还有老板那种大嗓门的招呼：要来些酒吗？陌生的客人。
我摸了摸莱恩自愿给我的钱，有礼貌地微笑起来道:一杯可乐。
又是一个喝糖浆喝上瘾的家伙。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个老家伙说着甚么新病毒，甚么黑猩猩，他嘴里不干不净地又趁机喷骂了一堆年轻人的堕落生活之后才开了一瓶可乐给我。旁边的客人在起哄着要转台重看昨天那场，我看着老板把手里的录像带放进去，于是电视机上很快又播起球赛。
我用手指敲了敲一下吧台，它上面有一块令我感到不舒服的油渍。那个老板他撇了下嘴，一边随手用围裙把手里的酒杯擦干净，一边对我道:老毛病了，要不你换座位吧。
看到老板终于不再注意这边，一个原本坐在角落里的摊贩子偷偷摸摸地走过来对我道：我这里有最近风靡了全国的新商品，感兴趣吗？你甚至可以报名参加比赛。
新商品？我有些疑惑地低头地看着他手上的魔方，又抬起头来看着坐在旁边沉迷地玩魔方比拼速度的年轻人。然后我看到其中一个客人手上的报纸刊载了广告，上面画了不同造型魔方的图案。
我再仔细地打量着他们身上的衣服，他们竟然会把白T恤塞到牛仔裤里，还有人脸上一副戴着像玻璃盖底般厚的大眼镜。当有人穿着皮夹克走进来时，其他人的视线会不自觉地望着他，对方就会下意识挺起胸膛彷佛充满了优越感。
充满了一种老土冒的味道，我在心里这样想道。
喝完可乐的我付了钱之后离开，我甚至怀疑自己为甚么会本能地走过来这里。
完全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我站在酒吧门外思考一会，又思考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提早回去。
我看到莱恩根本没有按照我的吩咐留在原地，他似乎整个身体都在趴在屋外的墙上想要悄悄离开。于是我直接把手从后面搭在他的肩上，他彷佛吓了一大跳般整个人僵硬起来，完全不敢动弹半分扭头望过来。
我的莱恩……我只是贴在他的耳边低声道:你为甚么不选择听朋友对你的忠告呢？
屋、屋里有鬼……
别怕，要坚强，我们一起进去。
他一脸欲哭无泪地被我拉回去，但是他的屋里根本一些异常也没有。等了一会就感到有些乏味的我很快就开始看起报纸了，只是上面的文字我全部都不会，连日期也一样模糊不清，就像一团黑字扭曲纠缠起来。
莱恩，你在纸上拼一下你的名字。他照我说的话去做了，但我所看到的仍然是我无法理解的文字，难不成我自己才是真正的文盲？那间医院叫甚么名字？
是。
我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甚么。不过算了，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
我的好朋友。我思考了一会之后，随手把我手上的报纸递给他道:请你帮我读一下报纸，从头版开始每段也要一字不漏地读出来。
连广告也要读出来吗？
当然，我需要知道这里的物价。
当他开始在读出报纸内容时，我的头忽然觉得很疼痛欲裂，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肯定有某种力量在阻止我获取这个世界的讯息。
该死，是谁？它在干扰我，一直令我无法正常地听到他们的名字和数据。
我发现自己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扭曲的雪花残影。身边的所有东西都在不断地加速运作，莱恩在屋内快速地走来走去，窗外的太阳日落完不久又重新日出，然后又再次日落，反复了无数遍，就像我身边的一切忽然被快进了时间一样。
我不得不闭上眼睛。
……………
……
我有把喜欢的东西凑在一起的习惯，莱恩似乎对我会把它们放在一起感到迷茫。有时候为了防止我拿走他的东西也放在那边，莱恩会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收好不让我发现，我觉得他这样做很有趣。
鲜活的、情绪丰富的人类，我在他家里住了一个星期。
也许是因为发现了我不会对他做甚么，莱恩在这一个星期来渐渐放松下来，开始尝试把我当成他家的住客之一对待，虽然他不太情愿。
我不喜欢离开他的家，因为我想要看他每次回来见到我吓了一跳的样子。
穿着衬衫和西裤的莱恩有些疲惫地回来。可能是因为他太疲惫了，坐在沙发上用双手捂住头的他竟然罕见又愚蠢地对我用那种说心事的口吻低声道:
你究竟是甚么？
我？我冷漠对他重复道，但很快又笑了起来:我是你的朋友。永远的那种。
他的表情有些迷茫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是指……为甚么你要一直跟着我，也许你可以出去尝试交其他【朋友】？
一看就知道他又在尝试摆脱我了。
我们已交换过名字了。我有些不耐烦，不明白为甚么他连那么简单的事情也不明白。你不懂？既然是你把我带了出来，那么你就要对我在这里的生活负责。
他看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道:交换名字……你是说我们签订了契约？
我怎可能会做这种愚蠢的事。
莱恩那个贫瘠的大脑似乎无法理解我的话，但他仍然用那种可怜的口吻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真相，但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人愿意相信你的话怎么办？
看到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我的眼神立即冷下来，用精神力把他揪起来:难道你看到我之后，还以为这个世界还是像以前那么简单？
在看到莱恩在空中不停地挣扎，开口高声赞美我的聪明绝顶、仁慈善良之后，我才放他下来。被放下来的他立即抱住他的公文包离得我远远的。
但没多久，完全不长记性的他又犹犹豫豫地重新贴上来对我诉苦抱怨。
似乎是因为他上次冒着生命危险调查完之后所上交的材料和文章太离谱了，莱恩差些被他上司炒掉叫他回家写小说。本来他之前就因为很久也没有抢到大新闻，而一直在报社里被隐隐冷落排挤了。
之前他还试过连公寓租金都交不下去了被赶走，于是他才不得不四处找新地方住。没想到最后他竟然被房地产中介骗到住进这间鬼屋里，还染上了奇怪的诅咒。
他恳求我不要离开，因为这几个月以来是他最近这段时间唯一能安稳睡觉的日子。
简直就是像仓鼠一样窘迫的生活。
于是我开始对他蛊惑道:还记得我当初对你说过的话吗？如果用你能理解的意思来说，我是来帮助你的。我可以保证……你现在的生活很快就会被改变。
事实上，他在短短这三个月以来所遇到的鬼怪根本不止这间鬼屋这一个。
莱恩身上就像永远都会可怜巴巴地向外散发负能量般，吸引着各种邪物附在他的身上。然后他又会忽然莫名其妙地被卷入各种奇怪的事件之中，这个频率高得简直是令一直在旁观他是怎样生活的我叹为观止，他究竟是怎样成功活到现在？
不过可怜的莱恩，他甚至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这件事了。
嗝……我打了个饱嗝。把下一个又黏在莱恩身上的小可怜塞到我的嘴里，用我的牙齿和舌头好好地疼爱它们。看来我的朋友没有我一直在他身边真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