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提人

晴时有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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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的,耀眼的日头已经高高挂在了空中,开始显现它的威力。知了在树梢上奋力的鸣叫着,侍郎府的大门外,穿梭的行人,小贩渐渐多了起来。

    府里的角门大开着,几个门房搬出两条板凳,一人手里端着一个茶缸子,坐在板凳上天南地北的胡吹海聊。还不时有外出采购的婆子,小厮们在进进出出。

    忽然远远的,一个浑身沾满泥土和血迹,额头上还冒着豆大汗珠的年轻男子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有眼尖的瞧见了,疑惑的说道:“那不是王管事嘛!”

    王管事是夫人娘家亲侄儿,是夫人面前的绝对红人,负责内院所有事物。这些门房不敢怠慢,立刻一窝蜂的围了上去。

    那王管事见终于回到了府门口,心情顿时松懈了下来,整个人也软了下去。不过在昏迷前,他还不忘叫道:“带我去见夫人,我有要事禀告。”然后脑袋一偏,彻底昏了过去。门口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找大夫的,抬人的,几乎都撞到了一起。

    张夫人并不知道外面的混乱,她在朱儿和几个小丫鬟的伺候下,舒舒服服的洗了个花瓣浴,现在正端坐在梳妆台前。

    朱儿先拿大帕子给她绞干了头发,然后用玉梳沾了桂花油慢慢的梳理着她的头发。朱儿的手很轻,从发顶一直梳到发尾,然后把那些打结的地方小心梳通。

    那面葵花菱形铜镜倒映出张夫人眉头微蹙的脸庞,她的手指无意识的拨弄着一支散落在梳妆台上的赤金镂空金凤步摇,那凤嘴里衔着的红宝石流苏,被她拨弄的哗哗作响。终于她忍不住开口吩咐道:“来人,去二门外看看王管事回来没有。”

    “是。”立刻有小丫鬟答应了一声。掀开竹帘走了出去。

    昨日虽然如愿以偿的给那个货郎定了罪,可她冷眼瞧着他的家人朋友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居然还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个乞丐,好死不死看见了他们打晕那货郎,并且带走了他的过程。好在那个府尹是个老糊涂,又一心讨好自己,才没有让那些贱民掀起大浪。

    可她终究是不放心,便对王管事丢了个眼色。示意他留下来密切注意那伙人的动静。谁知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晚上。居然还不见王管事回府,她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不安。尤其当她无意中想起兰儿双目圆瞪,血泪横流的诡异场景。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忽然头皮上传来一阵刺疼,她忍不住“哎呦”一声叫唤,朱儿吓得一激灵,忙放下手里的玉梳。跪下来连连磕头道:“奴婢一时手重,请夫人责罚。”

    张夫人原本就心绪不佳。她心中怒气一升,抓起手边的一个缠枝莲纹碗对着她砸了过去。朱儿不敢躲,只得硬生生的扛着,碗里残余的半碗牛乳金丝燕洒了她一头一脸。她的额角迅速红肿起来。朱儿不敢去擦,也不敢求饶,只老老实实的跪趴着。等待张夫人发泄怒火。

    张夫人居高临下,看着她露出来的修长白皙如天鹅般的脖颈。还有那年轻的,充满弹性的浑圆臀部,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厌恶。她冷冷的吩咐道:“去太阳下跪三个时辰吧,也好给你日后提个醒。别仗着如今是我的大丫鬟了,日常伺候就失了小心。难道明儿在老爷面前你也这样?”

    “是,谢夫人教训。”朱儿知道自家的夫人虽然有一张娇艳无比的脸,实则是个刻薄寡恩的性子,自己就算是求饶也不会有用。于是她木着脸,既不觉得委屈,也不觉得害怕,只磕了头,就老老实实到外面太阳窝底下跪着。

    那些伺候的小丫鬟们越发被吓得浑身乱战,不敢言语。张夫人一皱眉,厉声喝道:“碧儿呢?死到哪里去了,成日间就知道偷懒耍滑,小心我剥了她的皮。”

    “来了,来了。”碧儿笑吟吟的掀开竹帘走了进来。她微微福了福,说道:“夫人有何吩咐?”

    张夫人怒气未消,斜瞥着她问道:“不在屋里伺候着,跑哪里野去了?可仔细你的皮。”

    碧儿头皮一麻,果真觉得自己的皮一紧。她忙笑着上前,拿起被朱儿放在桌上的那把玉梳开始帮张夫人挽起了发髻,嘴里低低的说道:“奴婢刚刚从小佛堂里出来,见三小姐已经抄完了一整套的华严经,奴婢就拿到佛祖面前焚化了,现在三小姐正在抄金刚经。”

    “怪道你身上一股子烟熏火燎的气味。”张夫人双眼一眯笑了起来,她不但不怪罪碧儿冲撞,心情还莫名其妙的变好了。她装模作样的叹息着说道:“不要怪我心狠,三丫头就该多抄抄经书静静心,免得以后嫁了出去,被人笑话是个不敬兄长,不尊嫡母的蠢物,平白丢了咱们侍郎府的脸面。”

    “夫人肯教,那是三小姐前世修来的福分。”碧儿暗中舒了一口气,嘴越发甜了。张夫人越发心中欢喜,她素来就喜欢这个心思灵活,嘴又巧的碧儿,不喜欢空有一副好相貌,性子却如木头般的朱儿。要不是兰儿死的突然,老爷又无意中提到了她,张夫人怎么也不会急急忙忙升她做大丫鬟。

    碧儿利落的帮她挽了一个精致的云髻,插上了那只赤金镂空金凤步摇,脸上又薄薄了施上了胭脂,涂了口脂。碧儿这才赞扬的说道:“夫人可真是美艳动人。”

    “什么美艳动人,到底是老了。”张夫人对着铜镜抚着自己的脸颊感叹道。

    碧儿眼睛一转,笑嘻嘻的说道:“记得前段时间,奴婢陪着夫人和公子一起去法华寺上香,一路上就听那些香客们说这对姐弟长得好像。夫人既然都被别人误会是公子的姐姐了,可见还年轻着,一点都不老。”

    “你这死丫头,大清早的该不是吃了蜜糖吧!嘴巴这么甜。”张夫人笑眯眯的,虽然她知道碧儿说的话有夸大的嫌疑。可挡不住她爱听呀!

    就在这主仆俩闲话的时候,先前那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说道:“夫人,王管事回来了。”

    张夫人斜瞥了她一眼,不耐烦的说道:“回来了,就回来了,慌什么?叫他进来回话。”

    那小丫头结结巴巴的说道:“王管事一身是伤。门房已经去叫大夫了。不过他现下昏迷着。不知何时会醒,恐怕一时半会还回不了话。”

    “什么?”张夫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原本被碧儿恭维着,她心下的那一丝不安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如今听说王管事居然身负重伤归来。她的心中猛地一抽,那种强烈的不安感又萦绕在了她的心头。

    大夫给王管事施针后,他才幽幽醒转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张夫人粉面含煞,怒气冲冲的站在床边。待大夫开了方子。又交代好注意事项离去后,张夫人也屏退了屋内所有的丫鬟。小厮。这才压低了声音询问道:“谁把你弄成这幅模样?”

    “是镇国公府郭侍郎的贴身侍卫。”张管事喘着粗气低语道。

    张夫人不由一呆:“那个长安鬼见愁?你怎么会惹上他?”那个鬼见愁为了三丫头,在大街上把自己宝贝儿子的后槽牙都给打掉了,这个仇她可都记在心里呢!可是人家是顶级勋贵之家,圣眷优渥。自己家老爷只是个三品侍郎。目前根本就惹不起。

    那时她一时气愤不过,还怂恿着老爷上了一道折子,企图参那郭世子无辜殴打朝廷命官(好歹她家宝贝儿子在太仆寺还领着差事)。可那折子不但如石沉大海。连个响声都没有。一转眼,皇上还封了他刑部侍郎之职。

    论官职。他刚好和自家老爷平起平坐。论身份,人家身上还有世代相传的爵位,是下一任的镇国公,比自家老爷不知道要高出多少。皇上此举,不是生生在打自家老爷的脸吗!为此,老爷还找由头痛斥了她一顿。在自己府里耀武扬威管了的她,这才幡然醒悟,自己这吏部三品侍郎府在真正的勋贵之家眼中,也与那蝼蚁无异。

    所以她早就嘱咐了宝贝儿子和伺候他的小厮,以后碰见了那长安鬼见愁,千万要绕着走,不要再送上门去让人白白教训。不过她心中这口气终究是咽不下去,在正式被抬为夫人后,就迫不及待的找借口把三丫头拘在自己的院子里,每日这样用软刀子折磨着,以消胸中的这口怨气。

    “我哪里敢去惹他。”王管事忍着全身的剧痛,苦笑着说道:“姑姑,咱们这回可算是犯了大错。”

    “什么大错?”张夫人心头一惊,忙出声问道。

    王管事喘了口粗气,说道:“原本见那货郎每日里走街串巷都是孤身一人,就以为他是个鳏夫,没想到他不但有婆娘,还有几个好管闲事的邻居。昨日我听到他们私下商量着要找人出面,我便让俩人跟上了那个乞丐,自己则一路跟着那伙人。谁知他们要找的人居然就是那郭侍郎。”

    “什么?”张夫人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母鸡般尖叫起来,她不可思议的叫道:“怎么可能,以那鬼见愁的身份,连咱们府里的公子都没放在眼中。他怎么会理会那几个贱民?该不是你眼花了,或者是听错了吧?”

    王管事苦笑着说道:“我倒是真希望是看错了,可是我亲眼见着那几个人一起进了镇国公府,足足一个时辰以后,才和郭侍郎本人一起出来。当时我也被吓住了,只得远远跟着,谁知他们居然连夜去了义庄查看兰儿的尸体。因为不敢靠近,我只能远远看着,也不知他们究竟在兰儿的尸体上发现了什么。后来我想爬到树上再看看,却被郭侍郎的贴身侍卫发现追了过来。后来在逃跑的过程中,因为天色漆黑看不清道路,结果一脚踩空滚下了山坡,才算从那人手里逃出来。”

    “这,这怎么可能?”张夫人涂着脂粉的脸涨得通红,她不担心王管事的伤势,只担心这嫁祸的官司会露出马脚,于是惊恐的自语道:“这些贱民居然把状纸递到了那鬼见愁的面前,这可如何是好.....”她心烦意乱的在屋子里开始团团打起了转。

    忽然她一咬牙,满脸狰狞的说道:“既然此案已经惊动那鬼见愁,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

    府尹大人正抱着自家嫩生生的通房丫头,敞着他那瘦骨嶙峋的胸口睡大觉。忽然门外传来丫鬟战战兢兢的声音:“老爷,老爷......”

    他翻了个身,不耐烦的呵斥道:“鬼喊鬼叫什么?小心老爷打你的板子。”

    说完他闭上眼睛,正想继续呼呼大睡,外面传来师爷那夜猫子般的鬼叫声:“大人,快些起来,刑部有人带着郭侍郎的手谕来提人了。”

    府尹一个翻身,直接从床上滚到了地下。把那通房丫头吓了一大跳,忙娇滴滴的想去扶。他却一把挥开她的手,一边慌慌张张的整理着衣服,一边急急忙忙的询问道:“那郭侍郎想要提谁?”

    “就是昨天那个姓庄的货郎。”师爷的声音也带着一丝惶恐。尽管没有明说,可他们心中都清楚知道那姓庄的认罪书是怎么来的。这么一件明晃晃的冤案落在了那鬼见愁的手里,他们这些人还能讨着好吗?

    就听屋里传出一声闷响,师爷忙询问道:“大人,你没事吧!”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被凳子又搂住脚的府尹大人,那张菊花脸都快揪成了一团。昨日下了堂后,那张夫人差人送来的一箱白花花的银锭子,可还藏在这通房丫头的床下,这可该如何是好?

    还没等他想明白,师爷又开始催促起来。府尹大人只得苦着菊花脸,在丫头的帮助下换上了官服,战战兢兢的走了出去。

    来的是刑部的几个衙役,为首的当然是不苟言笑六品侍卫段岭。按说府尹大人是正四品,比段岭的级别要高上很多。可架不住人家的后台硬呀!就见段岭不但大喇喇的坐在堂上,丝毫没有站起来见礼的意思,他把手上的文书往桌上一拍,毫不客气的说道:“府尹大人,卑职是奉郭侍郎手谕来提人的,请前面带路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