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前夜

祈愿罗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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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间位于光明山大教堂深处的净室,不大,但足够安静整洁。

    橘色的火苗在烛台上跳动着,将墙角处的石像镀上一层不规则的阴影。那是一尊女性天使的立身像,柔和线条勾勒出的头巾从她脸颊两侧垂下,她微低着头,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手臂托起的石质托盘。

    托盘上盛着一套崭新的衣服,白色的紧身上衣还有一件深红色的外袍。这是授剑仪式上要穿的服装,白色象征着洁净的灵魂,红色喻意着随时准备为信仰战死沙场。与见习骑士不同的是,见习秩序骑士的外袍上绣着主神索缪的徽记,而前者绣着的是王国的橡树徽记。

    石像旁边不远处的床上,索维兰坐在那里,稍稍有些出神。

    秩序试炼已经结束三天了,他被安排在这间净室中静思。一方面出于安全考虑,另一方面,每个将要受封的见习秩序骑士都需要在大教堂中静思三天,用以忏悔自己以往的罪恶,洗涤自己的灵魂。

    其中最后一天甚至需要禁食,以保证身体的洁净。这也是为什么授剑仪式之后,就会有成群结队的受封学员跑去橡树之敖疯狂庆祝的原因所在,一方面是因为高兴,更主要的,三天清汤寡水的幽禁生活实在不是这帮年轻的小伙子能够受得了的。

    和外面因为天使降临而疯狂不已的人们不同,整个事件真正的当事人早已平静下来,现在索维兰心里只剩下几个疑惑不已的问题。为什么要来刺杀我?为什么天使会闯入自己的秩序试炼?救我的人是谁?那个灰色小屋中的老妇人又是谁?

    一个微不可查的叹气声在净室中响起,索维兰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眼睛。这些问题没有一个自己能够给出答案。他又想起了自己讲述圣歌森林中发生的一切时的情景,自己的父亲面露愤怒,西里安叔叔一脸担忧,还有陷入沉思的教宗卡斯罗尼大人。

    “希望这件事快点过去吧……”索维兰心里想着,这是他现在最真实的想法。

    正在这时,净室的木门被推开一个不大的缝隙,一条敏捷的身影闪了进来,随手轻轻将门关上。看清对方的样子,心事重重的索维兰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你这个家伙,万一被巡视的牧师抓到,可有你受的。”

    进来的人是佩斯林,他一脸无所谓地笑着,坐到了床上。“嘿,能抓住我的家伙还没出生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索维兰,“怎么样了?你的伤势?”

    “已经好多了,”索维兰满不在乎地说道,“不过,这句话已经说了多少次了?”

    在这里的三天,佩斯林每天都从自己的净室偷偷溜过来陪他聊聊天,顺便说说外面发生的事情,当然还能弄来些不知从哪搞到的熏肉和水果。说实话,这要比每天啃着冰凉的硬面包好多了。当然了,最后一天的禁食,即便是佩斯联也不敢带东西来了,有些传承至今的律法没人敢轻易触碰,更何况是在神迹刚刚重新降临人间的时间点上。

    佩斯林一脸受到莫大冤屈的表情,有些佯怒地抱怨道:“看在主神的份上,你就是这么回报朋友最诚挚的关心么?”他揉了揉索维兰的头发,恶狠狠地继续道,“你很不满?好吧,那就把前两天吃下去的东西给我吐出来!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哈哈哈……”索维兰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不过很快被捂住了嘴。

    “你真的想死么?见鬼,你想死也别拉上我!”佩斯林紧张地小声说道,“要是真把巡视牧师引来,估计授剑仪式之后我们要面对的就是最少七天的禁闭!”

    索维兰表示明白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扒开佩斯林的手掌。“好吧,发自内心的感谢你,我的哥哥,起码这是三天过得不会那么无聊。”

    “算你还有点良知,维兰!”佩斯林满意地说道,然后把身体探向索维兰,声音压到低的不能再低,“昨天,埃里克的尸体被找到了,而且王宫第一时间召开了临时御前会议。”

    索维兰听着,神情明显一黯,尽管幻想着埃里克能够有哪怕一丝生还的希望,但显然现实更加残酷。

    “愿他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佩斯林跟着索维兰一起轻声祈祷着。不管怎么说,即便不那么相熟,但终究是一起修行的学员。面对这样悲惨的结局,任何人都难以掩饰心中的悲伤。

    “可怜的埃里克,谁能想到秩序试炼会混进去刺客?”佩斯林将身子靠在墙壁上,有些不自然地揉着苍白的脸颊,“见鬼,一想到冒名顶替的“埃里克”混在我们中间,我的身上就止不住地发冷。”

    当众人回到白银橡树城之后,圣歌森林中发生的事情就被全面封锁起来,除了刚刚得知的御前大臣,还有已经被下了封口令的教官,没有人知道整件事情的内情。

    至于埃里克,本来就类似“小透明”一样的他,甚至没有回到石阵的事情都没人注意到,或者说当时众人的注意力已经被天使吸引过去了,谁还会想起少了一个人。

    再往后,众人听说的就是埃里克在试炼结束后莫名其妙地死了,虽然这在学院中引起不大的议论,但没人会想到,其实真身早已经被杀,随同队伍前往试炼的不过是冒名顶替的刺客。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淹没在冰冷的阴谋当中。

    当然,佩斯林算是知情者之一,不过是索维兰主动告诉他的。用佩斯林的话说,早知道是这样诡异的事情,还不如不知道。他当时可被吓傻了,索维兰现在还记得他听说之后惨白的脸色,还有张大到足以塞下一只梨子的嘴巴。

    “如果不是因为我,恐怕埃里克也不会死吧。”索维兰低声说道,他的脸上写满了痛苦。

    佩斯林拍了拍索维兰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维兰,”他安慰道,“没人希望埃里克不明不白地死掉,没有人。”

    “他的家人呢?”索维兰问道。

    “估计王国的信使已经出发了,应该会按照意外死亡处理吧,”佩斯林说,“他们会获得一大笔补偿金。”

    “那真相呢?”

    “有些事情的真相,不知道反而更好。”

    索维兰沉默了,他心里某一个柔软的地方仿佛被狠狠刺痛了一下,就这样愣愣地坐在那里。净室中很安静只剩下跳动的火光,还有微阖着眼睛,慈悲地看着这个世界的石像。

    佩斯林陪在旁边坐了许久,最后他捏了捏索维兰的肩膀。“打起精神,维兰,明天是最重要的日子,你这个状态可不行。”他说着站起了身,“我必须要走了,不然真被发现就完了。”

    “恩,放心吧。”索维兰抬起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好运,我的兄弟。”佩斯林说着,飞快地离开了净室。

    索维兰收回目光,他的内心并没有因为佩斯林的安慰而轻松多少,反而犹如一块大石压在那里一样,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化不开的谜团缠绕在眼前,他只能听到耳旁不停重复的话语。“早晚,我会亲手找到这一切的答案。”

    ……

    光明山大教堂中,同样陷入沉思的人不止索维兰一个,只不过换了个地点,换了个身份,上演着相同的一幕。

    古籍经卷室的灯光还亮着,教宗卡斯罗尼身前的桌子上堆满了古老的书籍,晃动的灯光下,老人瘦小的身影仿佛被浩如烟海般的经卷淹没了一样。

    枯瘦的手指划过行行陈旧的字迹,他的脸上缀着几颗褐色的斑点,卡在鼻梁上的眼镜后面,一双和蔼的眼睛放射出睿智的光芒,那光芒依然明亮,并没有随着年华老去而产生丝毫衰退的迹象。

    老人在苦苦思索着,寻找着,想要找到天使降临人间的真相。他始终相信,主神的神迹在消逝了千年之后,绝不会无缘无故地重新出现,这里面一定有原因,只不过自己还没有发现,或者说就在眼前,却被自己忽视掉了。

    相比于十年前,卡斯罗尼更加苍老了,长时间的阅读查找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腰间传来的阵痛提醒着他,必须要休息一下了。但是他还在坚持着,因为他清楚,在主神面前时间不过是虚无的幻象,命运就在悄无声息中改变着世间的一切。神迹一定预示着什么,如果不能在此之前发现原因,那么命运一定会露出最残酷的一面。

    如潮的倦意侵袭着老者的身体,他感到自己的眼皮好像被沉重的石头挂住,不停挣扎在开阖之间,最终,他的眼睛重重地闭上了。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自己还醒着,可是眼前却一片黑暗。下一刻,老人突然睁开了眼睛,而他却发现自己置身于棉花一样的云团当中,无数烟岚一样的云雾迎面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飞行着。

    忽然,视线冲破了云层,眼前一片光明,在瞬间的模糊之后,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画面。这是一个明亮的世界,流淌着的乳白色的光河挂在天幕上,远方,一轮类似太阳的物体放射出银色的光芒。

    下方,一座金色的城市浮在云海之上,那些屹立着的,好像群峰一样的高峻建筑有着多面的穹顶,璀璨的光华在其中闪耀着,仿佛一颗颗经过精心切割的钻石。那壮丽的银光亲吻着这些明亮的切面,在它们上面迸发出炽热的光亮,对于渺小的人类来说,这里的宏大与神奇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老人感到视线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吸引着缓缓下降,掠过身旁的殿宇还有空中相连的拱桥,他发现这里的空间都在向一个更大,更令人震撼的空间展开。到处都是尖顶拱门还有装饰着复杂花纹的,顶部仿佛天空般高远的拱廊,以及那数不清的,延伸向远方的圆柱。

    老人的视线在一坛池水前停住了,他依稀看到了两个模糊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水边,注视着平静光滑的好像镜面一样的池水。

    其中一个身影是金色的,无数流光凝聚成的巨大光翼在背后挥舞着,老人感到那个身影散发出的威严、神圣,而又无比亲切的力量。另一个身影是水蓝色的,一条流动的光带好像丝带一样缠绕在手臂上,一双亮银色的光翼泛出冰冷的光晕。

    就在这时,一颗无从而生的水珠在池水上方的虚空中翻滚凝结,然后滴落下来,碰撞到水面上,激起层层幻影般的涟漪。那些涟漪扩散着无休无止,老人仿佛在心里听到了灵魂共鸣所发出的颤音。

    那个金色的身影动了,他忽然转过身,老人的视线中只剩下一双暗金色的,深邃的好像浩瀚星空一样的眼睛。然后,一个遥远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卡斯罗尼惊醒了,书案上的蜡烛早已熄灭,清冷的月光从窄小的窗户外悄悄爬进来,洒在堆积如山的古书上,照亮了漆黑的房间。老人的嘴唇颤抖着,脸颊上挂满了泪痕。他从没想过,在短暂的生命中,能够亲耳聆听主神的话语,甚至,能亲眼看到那个只能出现在梦中的,恢弘的,至高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