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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分期预约还款的方式与张俊做了个交易的赵官家,并没有停止自己巡视部队的步伐,两日后,等到后续人员仪仗抵达,他和张俊一起继续东行,非但去了滨州,视察了退回来的张宗颜部,而且还继续东行,在腊月中旬抵达了登莱之地,视察了御营海军。
在此处,赵官家一面好生抚慰李宝,当场许了他一个同都统的位置,算是同时给御营海军与此人一个规格上的提高,一面却又要求李宝主动派出两艘海船,陪同张俊组织的船队出海,也是熟悉海路的意思。
而与此同时,岳飞与田师中在青州、淄州之间会见之事,就稍微显得有些安静了。
当然了,这期间,私下里朝廷催促赵官家回銮的奏疏、各地御营大军因为各种风声问候表忠心的札子,包括岳飞对他执掌御营右军的一点看法……却也都没停过。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岳飞对执掌御营右军倒非是说避嫌什么的,反而在密札中隐晦表示,自己作为河北人,掌握原东京留守司老底子改编的御营前军,甚至包括八字军,都能妥当,但控制御营右军,恐怕以西军为老底子的御营右军各处会有不服。
这便是跟张俊那晚为田师中求说法一样,是来要保证的。
说实话,这番举止,有点不合时宜,换成任何一个皇帝怕是都要心中念叨什么了,但赵玖却清楚,岳飞此举是有缘由的……具体来说,在岳鹏举那里,凡是有助于北伐大计的他都会接受或者去做,不管此事会不会给自己招来麻烦。
直接点,这叫为国不惜身。
但是,即便是懂得岳飞的思路,赵玖此时也还真不好给岳飞什么说法。因为帮着摒除张俊这个御营右军灵魂人物的存在,好让岳飞透过田师中控制御营右军大权就已经是某种极限了。再给说法,就只能从名分上给。而一旦从名分上给,很可能就会暴露张俊被罢了军权这一事实。
这就过头了,对谁都不好。
到时候不光是张俊威权扫地,岳飞也绝对好过不了——一个帅臣控制着御营小一半军权,尤其是岳飞还跟水军都统张荣是生死之交,而且还就在京东驻扎,这简直匪夷所思。
当此局面,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恐怕正是素来最服气、最支持岳飞的枢相张浚张德远。而且按照张德远的脾气,恐怕会直接给岳飞一种最大的难堪,到时候事情就会变得不可收拾。
毕竟,此事无关私交、好恶、是非,更多的是制度和以防万一的考量。甚至更进一步,赵玖这么做,在除他以外的所有人眼里,确实有些危险。
至于赵玖本人,虽是一万个安心,却不足与外人道了。
抛开此番思索,赵玖既然来到登州,见了李宝,又目送船队出海,却已经是腊月十五,而此地距离东京足足一千两百里,着实不能再耽搁。于是,转过头来,这位心中有事的官家复又率少数骑兵,带着张俊、王彦、刘晏、虞允文等能够长途奔驰的近臣先行转回济水,然后顺河轻驰西归,一路往东京而去。
一千两百里,花了十日整,不算是最快,但也绝对称得上是千里大转进了。
之所以如此匆忙,一个重要原因在于,赵官家已经缺席了今年冬日好多事情……国债固然是他之前一回京就签好的,但国债发售却只是内侍省、御前班直与户部自行其是;蹴鞠联赛决赛最终如常举行,却只好请了两位太后出来坐包厢,然后吕公相出来颁的奖;其余种种也多类似……而如果再这么下去,说不得京中就会出什么乱子。
故此,好说歹说,这位官家都算是没有耽误第二日,也就是腊月廿六日的太学问政了。
毕竟,这件事的重要性不是其余事情可以比拟的。
这里必须得多说一句,经过数年的承袭,太学问政如今已经很有仪式感了,也有了特定的流程。
一般而言,从上午开始,先是宰执以下诸位重臣们自己捧着稿子,在官家眼皮底下,对‘太学生们’讲述自家部门在赵官家领导下于本年做出了何等功绩,很有叙职汇报的感觉。然后中午会有小憩片刻,方便很多人私下交流。下午则是重臣们被提问的环节,虽然依然持开放式的问答,但一般之前半月内,邸报上就会对相关核心问题进行预热,做个大略引导,而赵官家本人也会在此时起一个穿针引线的作用,让相关部门出来回答相关问题。
回到眼前,这一次,可能是所有人都知道赵官家旅途劳累,也可能是之前这位官家负气而走近两月的事实使得京城内的政治气氛有些不好,更有可能是这位官家端坐于上却一直蹙眉思索,状若心情不佳……所以这次问政,并没有多少人肆意扯淡,招惹赵官家。
但殊不知,没有人当面拷问赵官家,赵官家却一直在拷问自己……或者说,从那日马扩转身离开后,这些天他就一直在问自己一个严肃的问题——怎么才能养精蓄锐以达到北伐的需求?
理论上,国家财政是渐渐好转的,说不得,等个七年八年,国家就会恢复往日全盛时期的八成水平,到时候足可在养三十万精锐的同时,满足其他日常开销,然后进行大量的贵金属、粮草积蓄,以备北伐。
而这也正是很多保守派大臣期待的那般,也正是赵玖老早否定的方案……选这个,还不如一开始选择去扬州呢,那个更稳妥!
当日为什么要留在淮上?还不是不忍弃中原!
今日为什么要这么焦急?还不是不忍弃两河!
有些东西,不是拿出算盘,噼里啪啦一顿算,哪个哪个最合理就要如何做的……国家心气、民族整合动力,都是要考虑的。
但如果不等这么久,又如何能在养兵之余积蓄出足够三十万人北伐的粮食、马料、布帛、贵金属?仅靠他缩减后宫支出?
须知道,到了眼下,是不能再在文官俸禄与其他各项开支上省钱的,那样反而会让国家恢复的速度受限,到时候反而不利于远期计划,相当于饮鸩止渴。
而这又是一个死结。
恐怕也正是因为如此,赵玖才会在知晓张俊的生意后,不顾风险与舆论,选择了尝试掺和一腿。
这位官家,已经有些饥不择食了。
且不提赵官家如何为北伐大计思虑重重,以至于大半个冬日都不归京,归京后也在太学问政中将忧虑展露在外,只说官家终于回京,到底是让整个京城的政治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而第二日,腊月廿七,匆匆对付过去的太学问政之后,太学内却反而热闹起来……因为这一日是年假开端,按照几年来的惯例,太学中离家近的学生一般要等到今日才各自归家,而离家远的学生却一般也要准备留在京城过年的诸项事宜了。
当然了,在如今三舍法加殿试,每年一举的特殊制度下,太学生的贵重不言自明。故此,这几日内,不仅宫中会召见一些优秀太学生,很多达官贵人,比如吴氏、吕氏以及包括当今宰执在内的重臣家中也会专门让自家子弟邀请一些要好的太学生去他们府中过年,便是最次一等的,留在太学内,也有富商、勋贵、寺观赶趟子来资助肉菜米面。
倒是不用学范仲淹刻粥读书的。
“那似乎是赵相公家的公子?”
蔡河北岸的一处临窗酒楼包厢上,刚刚用了一碗姜汤驱寒的直舍人晁公武来不及放下碗,便盯着窗外河对岸脱口而出。
“应该是。”
同座的好友,也是此番宴席表面名目所在——接风宴的对象虞允文,透过窗户遥望片刻,立即点头称是,他的目力、体格一直是公认的出色,也正是因为如此,此番才能随官家一起提早归来。
年老的仁保忠,文弱的范宗尹、吕本中都还在骑马赶回东京过年的路上呢。
“堂堂首相家长公子,也来这种地方吃羊肉吗?”晁公武不由感慨。
“这算什么?”
对面一直低头喝汤的老大哥、领着邸报事宜的胡铨抬头来,从容相对。“不光是首相公子,据说赵相公也经常来蔡河上喝羊汤,官家也为此专门叫过此处的外卖……赵相公是公认的朝中私德第一,不修私产,不做私交,再加上举家自河东逃来,连祖上地产都无一亩,仅靠俸禄赏赐过活,简朴之下来此处打牙祭也是寻常。”
“何止如此?”虞允文也随口笑道。“便是赵大公子迄今没讨到浑家,据说也是被自家父亲连累……”
“这话如何说?”晁公武好奇追问。“宰相家的公子反而愁婚姻?”
“能如何说?还不是因为赵相公为首相,所以赵大公子便不好轻易试笔去参加会考与殿试,以免落得嫌疑。而既然不去试笔,便不好从太学中出去。不从太学中出去,又没有功名,便不好定婚姻……”对面的胡铨随口解释道。
“这倒是……”晁公武一时哑然。
“不过,便是如此,人家也是首相长公子,不信你去问问下面这些太学生,他们是愿意随赵公子来蔡河南边喝羊汤、吃旋羊皮呢,还是愿意随小吴国舅去国丈家中喝蓝桥风月?”胡铨继续笑问。
答案不言自明,但晁公武闻言依旧只是颔首,而且言语依旧谨慎:“如今正是君明相贤。”
这话引得在座之人纷纷颔首,对面的胡编修却反而摇头不语。
话说,胡铨摇头倒不是对赵鼎有什么意见,他们虽然政见不合,但二人层次差距太大,还没到能对上的地步,况且赵鼎本人的才德还是公认的好,朝中无人不服气……他之所以摇头,只是感慨人各有志,物是人非罢了。
如今日在座的七八个同年,早非三四年前的太学生模样了。
彼时大家是同舍同学、是同科进士,便是立场不同、心思不同,都不耽误大家是朋友。而如今不过各自做了三年的差遣,相互之间从政治地位到政治立场,包括种种心态却都已经截然不同。
这其中,最明显的一个便是晁公武了,此人能耐是有的,学问更好,博闻强记是出了名的,毫无疑问是同届中比较出挑的一位,而且仕途也很正经,但却已经在政治立场上和其余几人渐渐陌路起来。
原因嘛,正是那句此一时彼一时了。
且说,三年前,晁公武家中因为躲避战乱从济州老家一路迁到了蜀中,彼时自然是全军都支持朝廷用兵,收复失地,以稳固局面的。但尧山之后,局势平稳,晁家也迁回了祖地,宗族中却又自然失了支持朝廷用兵之心。非只如此,晁公武家中长辈还因为家中抛弃的田地被御营前军用作军屯,连赎买都不许,而对朝廷政策渐渐起了怨言。
这些东西,直接间接的,全都影响到了他,以至于白马绍兴之变后,还比较年轻的晁公武在与几个好友的书信中直接表达了不满,然后引来一些抨击……他如今的谨慎姿态,一方面是他本人渐渐用心起了学问,另一方面,却正是察觉赵官家决意不可违,朝廷大政不可逆,而周围同学间政治氛围也已经形成,无奈何下作的隐藏与退让。
不过,在早早察觉到晁公武变化的胡铨看来,这也无妨。
要知道,连当日‘靖康太学三名臣’,有过命交情的赵鼎、张浚、胡寅三人都早就已经分道扬镳,各自政见不同,这拨建炎三年的太学同学,又怎么可能一直亲如一家?
不说晁公武这种自己违逆大局掉了队的,便是眼下自己和虞允文这般亲密无间,将来说不得也要成为对手的。
对此,胡铨早有心理准备。
“说起赵相公和赵公子,我倒是想起一个笑话。”说话间,另一个同年适时开口。“众所周知,东西二府虽然大事和谐,可小事上却多有抵触,虽然称不上党争,却也有分野之嫌,而私下议论,素来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两党……若说赵党、张党,自是冒犯了国姓;若说东党、西党,又随着官家大举调度内外,有些情形上的相悖……不过前几日,太学中忽然有了一个新说法,我是觉得极为妥当的。”
“如何说?”除了算是张浚故吏之子的小虞探花,其余人皆露好奇之色。
“乃是用了木党、水党!”
“这是如何来的?”连胡铨都一时诧异。
倒是虞允文,第一个醒悟,却又不好笑出来的。
“无他,赵相公子女数人,取名皆自河东有名水川,赵公子唤做赵汾,赵家大娘子唤做赵泌。”那位同年脱口而对。“而张相公前几日才得了一个儿子,取名唤做张栻,此时上下才知道,张相公世出蜀中名门,他家下一辈都是要走木字旁的……”
一语既罢,众人哄笑,连虞允文都忍不住低头偷笑。
不过,也就是笑声之中,最后一人终于到场,却赫然是此番聚会真正的目标人物——第一次参加这种京中同年聚会的直舍人梅栎梅懋修。
“诸位同年,惭愧惭愧!”梅舍人进入包厢,连连拱手作揖赔不是。“本来准备下职后早早过来的,孰料刚要走时,官家忽然传召,在后宫亭前问了许多话,刚刚才出宫,换了衣服就赶紧过来了。”
既是官家传召,众人自然无话可说,只是赶紧让梅舍人坐定,然后招呼店中帮工上菜起席,中间有主动进来的妓女,又被众人给了些钱然后请出去……他们可是真正的政治新星,能入核心圈子的,哪里不知道官家心态,何苦为了这种事情惹了官家不喜?
而酒席既开,众人先是稍作客套,说些往日太学中和殿试的闲话,但到酒过三巡,身为在京官员,又都是所谓前途大好的老虎班,却又不免交流起了政治讯息。
实际上,这才是这类聚会的根本缘由。
“张太尉随官家入京,亲自去西府见了张枢相,只讲张宗颜的事情他其实知情,只是没想到最后那厮起了那般大胆子,出了这么多兵!”虞允文随口而言,说了一件不可能瞒住任何人的讯息,算是上了开胃菜。
众人皆没有犹疑之色,唯独晁公武闻言,微微一愣,却也最终无所言。
“如此说来,张宗颜性命是保住了?”有人顺势好奇询问。
“这是自然!”小虞探花坦荡答道。“西府报上去以后,官家直接下了旨,贬为都头,军前效用……”
“这必然是官家与张太尉当面说好的。”胡铨也顺势下了结论。
“大司寇(刑部尚书别称)能乐意?”众人纷纷颔首之中,又一人好奇插嘴。“他入京十日,当堂拿下了大理寺卿和贵妃亲叔叔,又速速判了杨政斩立决,还发文关西,质询关西诸将,逼得吴节度以下数十大将上书自辩,并请朝廷处置,一时风头无二,算是给朝廷文官争了脸面……这次难道就要这般放过张太尉?”
“大司寇(刑部尚书马伸)?”胡铨举杯一饮而尽,抢在虞允文之前冷笑。“大司寇这些日子表面风光,可私底下又如何好过?京中上下,都视他一入京便将官家撵走……以臣逐君,致使朝局紧张,内外生怨……这两月间,官家在外,大司寇在京中其实是最难熬的,种种姿态,只是硬撑罢了!再闹下去,他怕是真要结怨于上下内外,然后连东南吕相公与李相公二人都要来函质问他了!”
“胡兄说的不错。”有人接口以对。“此番地方经略与尚书侍郎对调,都以为刘侍郎(刘洪道)与大司寇是一路的,但刘侍郎却在本月中旬,亲自调度御营中军渡河攻破对岸的一处军寨,俨然是与大司寇不是一路人……可见大司寇状若无敌,却只是虚壮声势,在朝中并不得人心。”
“其实这些都是小道,便是大司寇真就继续这般强势下去,又如何呢?总是捱不过官家掌握大局的,而咱们做事关键是要急君王之急,用心于大政方略,这才是正途。”胡铨忽然转口。“而官家自从在河阴接见了马节度后,往后的大政方略便已经显现,正是要一心蓄钱粮兵马,以渡河北伐而已!往后几年,万事都要与这些事情让步的。”
“胡兄所言极是。”又一人应声。“那日邸报将马总管来见官家的事登上去后,我们户部便开始清查账目,点验仓储了……但算来算去,却总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确系如此。”虞允文也蹙眉感慨,在座中没人比他更清楚官家心思所在。“我记得林尚书昨日在太学有言语,今年岁入,加上三百万的国债盘子,和今年后半年青苗贷、交子务的初入,也不过三千八百万缗(一缗相当于一贯钱或一两白银,此时实际价值约770文)……三千八百万缗,若是用来养兵,养三十万御营军,便什么事都不能做了。”
且说,周围人自然知道虞允文此番是随官家出行的,故此,三十万御营兵说出口,便已经是心中信了,知道这是官家与马扩议论后定下的某种底线,但即便如此,闻得这个数字,也依然不免咋舌。
“官家对御营太厚了!”一阵惊愕之中,晁公武到底没有忍住。“按照仁宗朝三司使蔡公上书所言,彼时一名禁军一年耗费不过五十缗,而今养一御营正卒,大约合计八九十缗,乃至于近百缗……若以此例来养兵三十万,可不是什么事都不要做了吗?!”
“仁宗朝的禁军须灭不了西夏。”胡铨既然心中早有计较,便干脆冷冷相对。“要想北伐收复两河,正是要一年百缗的正卒三十万!”
“可这样的话,就只能再等几年才能北伐了!”被怼到脸上,也可能是稍微喝了点酒的缘故,晁公武也终于不再装谨慎。“胡兄,岁入在这里摆着,要养三十万御营,还要准备钱粮做军需、做封赏,没五千万岁入是断然不行的!”
“等几年便有五千万岁入了?”有人蹙眉插嘴。
“自然是有的。”晁公武脱口而出。“本朝全盛时,岁入近亿(贯、石、束、两、匹,不是合计总贯文),其中除去一石粮半贯钱的粮食、除了官需几乎无人买的草料,依然有六千万直接的财帛收入。而六千万财帛中除了铜钱的贯文、白银的两,其中还有近千万匹的丝绢……丝绢价值,虽然历来都有波动,但素来是一匹绢两缗钱的价格!再考虑到丝绢的主要产地都在南方,未经战乱,那本朝只要休养生息,是完全能做到岁入三千余万缗,外加八九百万丝绢的!也就是合计五千万贯的岁入!”
晁公武博闻强记,如今又在修史,接触的资料极多,这番话说出来并无人质疑,于是众人一时皆若有所思。
不过这里必须要多说一句……大宋是个财政极为集权的奇葩,她的岁入不是折合成白银,或者大约770文一贯、一缗的铜钱,最后得出总共价值多少缗的总数,而是同时计量包括收到的粮食(石)、干草(束)、铜钱(贯)、交子(缗)、丝绢(匹)、白银(两),最后才得出一亿多石、束、贯、缗、匹、两的奇葩总岁入。
众所周知,粮食是封建时代最基本的东西,是要用来直接供给军队、官员、首都,还要用来救灾的,不可能真的折价。干草更是只有军需。故此,首先得抛开这些实物,才能得出主要由钱和帛两种构成的大宋真正岁入。
毕竟,只有这两者才是公认的硬通货,一匹丝绢两贯钱,几乎成了通识,从官员到士卒,再到寻常百姓,都非常认可这些丝绢跟铜钱、银两一样,为有效的一般等价物。
而晁公武意思正在于此——眼下几乎绝大部分丝绢产地,其实都在大宋控制下,两河造成的直接损失,其实是非常低的,大宋理论上的财政上限还是很高的,那么只要给大宋以时间渐渐封闭战乱造成的流血效应,其实是可以恢复到一个非常出众的财政位置的。
但是……
“要多久才能恢复到五千万贯的岁入呢?”胡铨蹙额以对。
“我算过了,按照眼下的恢复速度,七八年便可。”晁公武脱口而对。
众人脸色立即有所改变。
胡铨更是当场冷笑:“若是两河百姓能再等七八年,官家何至于在白马驱除那些人?”
晁公武欲言又止,但终究是闭口不言,而其余人也没有再讨论下去的意思……这是一个宛如是先做大蛋糕还是先分好蛋糕一般,因为利益相关,注定见解不同的问题。
再说了,正如胡铨所言,赵官家一力为之,早已经定下了基调。
“其实。”虞允文见到场面难堪,尤其是他与晁公武私交非常不错,终于还是忍不住稍作解围。“也未必真要养足三十万兵,稍微扩充一点御营到二十四五万,然后联络起蒙古人、契丹人、高丽人,征一拨党项人,再加上河北义军,量还是足够的。”
“可若如此。”见到是好友开口,晁公武终于还是没忍住。“北伐的人数将会更多,届时军需、赏赐、抚恤,又要多少粮食,多少钱?你们可曾算过吗?”
“官家心意摆在那里,自然早算过了。”之前那名在户部的同年哂笑以对。“三十万众,便是有大河方便运输也要相应数字的民夫才行,再加上友军什么的,估计要以六七十万人为准,七十万人,抛开当年秋收,从宽计量,得准备六百万石的粮食,若是战马多一些,耗费更多,而且还要准备两百万束干草……其余盐、醋、矾、干肉种种杂货……拢共给个大约之数,须先储备千万石粮草!而额外的钱帛赏赐,加上军需耗费,就简单一些了,比照御营大军一年正常耗费便可!换言之,小千万石粮草,两三千万财帛!国家需要有这般储备,才能确保北伐足够充裕!当然了,紧俏一点,以半年为期,而且考虑到中间十之八九能勾连一次秋收,减到五百万石粮草,一千五百万贯价值的财帛,也总能一搏的!”
“那好。”晁公武一言而断。“若是七八年嫌长,定在两三年好了,两三年间,养着二十四五万御营,你们这些想着北伐的忠臣且告诉我,如何还能再攒的起五百万石粮草,与一千五百万贯浮财?难道能凭空掉下来不成?”
包间内众人旋即沉默,这就是官家心头大患,也是重臣们也陷入为难的所在了……谁要是能解决这个问题,赵官家肯定能让他封侯拜相了。
“瞧晁兄说的。”梅栎见到气氛不佳,赶紧插嘴。“若是咱们今日这些才入仕三年的同年能合力为官家解此忧,将来这桌子上,人人都少不了一个秘阁位置,为首者更是少不了一个首相位置……咱们不过是趁着年节前探花郎回来,随意聊一聊罢了!”
“说的不错。”胡铨也觉得有些过了头,当场起身举杯笑对。“无论如何,眼下总比靖康时要强上千万分,何必焦虑过度?且为年节一饮!为官家寿!”
众人纷纷起身捧杯。
而随着一饮而尽,又一人失笑:“可惜了,咱们御营王师到底不是女真人那般野蛮,否则在西夏拷掠一些时日,按照西夏人存的粮食来比照,说不得也能有五六百万的财发!”
众人纷纷失笑,但随即想起靖康中的损失,复又变成苦笑,结果无论是胡铨、虞允文、晁公武,还是其他人,都只能借酒感慨,气氛终究难回到一开始那么随意了……当然了,这其中第一次过来的梅舍人,也到底没有说出赵官家找他打听海贸数据的事情。
下午时分,天色再度暗淡下来,隐隐欲雪,赵鼎的长公子在蔡河南岸与诸位同学告辞,胡铨等人也在蔡河北岸一哄而散。
说到底,大家都只是普通人,都要下雨打伞,下雪早归,筹备年节的。
与此同时,并不用筹备年节的赵官家在宫中枯坐思索了许久,到底是起身离开了石亭,却是往吴贵妃那边过去了。
二人相见,吴贵妃喜不自胜,赶紧抱着已经睡熟的儿子前来奉迎,却不料,赵官家接过长子后兀自在榻上坐定,复又笑对:
“爱妃,《西游降魔杂记》咱们许多日没更了吧?”
吴贵妃面色一滞,但看了看官家怀中的儿子,还是立即笑脸相迎:“官家所言不差,已经许多日没更了……今日要更吗?”
“今日要更。”赵玖依然笑对。
听得此言,吴贵妃固然依旧强作笑颜,而旁边冯益冯二官却已经立即回头吩咐人准备笔墨了。
笔墨送到,赵玖抱着儿子一声感慨:“不过今日更的不是《西游降魔杂记》,这本书以后就不更了,反正是早有原委的民间故事,几百年后会有名家整理成名著也说不定……辛苦爱妃,咱们从今日起开本新书,一本要是朕不写,将来说不得就没人写的书。”
已经铺开纸张并在桌前坐定的吴贵妃怔了一怔,旋即恢复如常,反正更什么书她都只是个代笔而已,《西游降魔杂记》下面没了自是吴承恩的事情,关她吴贵妃何事?
一念至此,吴贵妃放下镇纸,又从冯二官手中接过笔墨,便直接笑靥相询:“请官家赐下新书名目。”
“《水浒传》!”赵玖看着怀中呼吸均匀的长子,脱口而出。“乃是说天上一百零八魔星下凡,在太上道君皇帝时被逼上梁山做了贼,却在靖康中为国家大义所唤,受了招安,为朕前驱,奋起抗金,然后等到建炎十年天下大定后,又替大宋出海开拓,遭遇种种奇闻地理之事。”
饶是早已经历练出来,已经提笔的吴贵妃还是当场懵住。
赵玖见状失笑:“朕也是被逼上梁山了……什么都得试试……开始写吧!”